「然后呢?」他又往前傾了一些。
「若還活著,就好好生活下去。」我撐不住,手臂開始搖晃。
忽然腰間一松,他攬住了我,將我扶正,不滿道:「廢話真多。」
我莫名其妙,不是你問我才說的?
他翻身背著我睡下,又悶聲道:「我差人送了軟榻,等會兒你睡過去。」
「將軍確定?」
「你以為我真中了你的美人計?」他唰一下掀了被子盯著我。
我從不知道,有人的眼睛在黑夜會這麼亮。
不滿和嘲諷,都在眼中表露得如此直白。
「說了你長得丑,你的美人計對我沒用。」話落,又翻過被子,不再理我。
這人!
我正要說話,驛丞敲門,送來軟榻和被褥,靠床放著。
和衣躺下,竟是一夜無夢。
第二日換乘了馬車,雖一路都有追查,但蕭行總有辦法避開。
我依舊在琢磨,蕭行為何不高興。
掀開窗簾打量外面,田間有七八個小兒在嬉鬧,我鬼使神差地問他:「將軍可喜歡孩子?」
他本閉目養神,忽然睜開眼睛看著我,嘴角扯了個笑容。
這奇怪的笑,等到了漠北,我才懂其中含義。
車馬停下,街上忽沖出來七八個小兒,有男有女圍著蕭行。
七嘴八舌地喊著:「爹爹回來了。」
還有個蹣跚學步的,口齒不清地喊他爹爹。
他忽將學步的提溜起來,塞在我的懷里,指使孩子,「喊娘!」
那孩子一把摟住了我的脖子,軟乎乎地親了我的臉。
他齜著細牙,沖著我笑脆生生地喊著。
「娘親。」
6
我看著蕭行,示意他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畢竟誰多了七八個孩子追著喊娘,都要驚一驚的。
蕭行摸了摸孩子的頭,語氣挑釁地對我道:「你的未來計劃里,恐怕要多幾個孩子了。
」
他說完甩開膀子揚長而去。
他竟還得意?
我忽然想到他別扭的原因,是那夜我說的計劃里,沒有他?
我揪了最大的那個少年,「能告訴我怎麼回事嗎?」
「夫人好。」少年到底大些,沒有跟著喊娘,「我們的爹娘都死了,將軍將我們安置在一處,由人照看。」
「我們都不是將軍的孩子。」
和我猜想的一樣。
「將軍住哪里,給我帶個路吧。」
我在蕭行的小院住下了,但他卻一個月沒有回家。
因為朝廷半年前就派了王將軍和蔡監軍,接管了漠北軍權。
蕭行要解決的事情不少。
我沒有去打擾他,和我娘她們整理了房子,一邊等著兄長他們,一邊找事情做。
漠北比我想得要大。
士兵戰時是兵,閑時是民。這一帶荒地開墾,麥苗郁郁蔥蔥,長勢極好。
「漠北根本不是黃沙戈壁,和傳聞中不一樣。」大妹掐了一個癟著的麥穗,放在嘴里嚼著,繼而露出驚喜之色。
「包漿了,甜甜的。」
「是嗎?我嘗嘗。」
這一切,對于我們都是新奇的。
我們從錦衣玉食的云端,落在泥沼里,但好在我們都沒有驕矜,新的環境和身份都適應得很快。
「我們開個學堂吧。」我和大妹道,「這里只有兩位先生,年老體弱,也不盡心。」
云府的女兒,詩書六藝不敢說精通,但教孩子綽綽有余。
最重要的是,我們需要做些事,體現為人的價值。
大妹點頭,「我都聽姐姐的。」
學堂辦了起來。起初確有些難,畢竟我們身份不明,又是女子,難免有人覺得我們無才無德,害了孩子。
于是我站在街上,捧著《詩經》,從早上讀到中午。
許多人來聽。
有人覺得我嘩眾取寵,但聽了兩日,便知我心意。
五日后,我和大妹以及兩位夫子的新學堂正式開張。
一時,漠北城中的清苦百姓,都將孩子送來。
我還重拾了醫書,背著湯歌辨著草藥。
轉眼到了五月。
我叔伯和兄長他們到了,進了軍營。
蕭行來信說人都活著。
我心中最后一塊石頭落地,便更專心教書和學醫,還拜了軍醫為師,四處行醫。
漠北九月就開始下雪,早上推開門,院子里積了一尺厚的雪,我正鏟雪忽聽到身后有腳步聲。
回過頭去,身著黑衣長袍的蕭行,正抱臂斜依在院門上,似笑非笑地打量我。
我笑了起來。
「才到嗎?」
蕭行嗯了一聲,進了屬于他的院子,大約是驚訝與從前不一樣了,一時愣住。
「以前太簡陋了,我用你給的家用,添置了一些家具,將軍不喜嗎?」
我將插著花的梅瓶收走,蕭行卻接過放回原位,他看著我道:「像個家,挺好!」
我一怔,去給他倒茶。
他看著我的手,「卿先生、卿大夫,喚你哪個?」
我擦著粗糙的手,揚眉看著他,「第三個稱呼呢,將軍為何避而不提?」
「什麼?」他端著茶盅的手一顫。
「將軍夫人啊。」我落座,撐著面頰看他,「我最喜歡的,就是這個稱呼了。」
他目光一沉,忽地抱起我攏坐在腿上,掐著我的腰反問我:「真喜歡?」
他說這話時,視線像是猛獸,緊鎖著我,我心頭突突跳了幾下。
顫抖著雙手攀上他的肩。
他半年未歸,難得回來,我需要抓住機會。
「當然!」我道。
他掃了一眼自己肩上的我的手,又抬眸望向我的眼睛,面上的認真和期許漸漸淡去。
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無力。
我剛剛做了什麼,讓他對我有這樣的表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