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雀的父親追隨徐老將軍,戰死在了北荒淪陷的最后一刻。
小雀是個女兒,婆家不肯養個賠錢貨,將她們母女倆掃地出門,母親為了懷里嗷嗷待哺的小雀,賣身花柳巷,染了一身的臟病,發病時被客人察覺打了個爛透,天不亮,一卷破席裹了草草丟去亂葬崗了。
后來萱夢姑娘接了青樓,六歲的小雀在里頭為客人們端茶倒水,她年紀小,被揩油或是掐一把屁股,也不知怎麼辦,只敢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哭。
我接小雀回北荒的路上,她已經趴在我的肩頭睡著了,夢里的她不哭不鬧,只喃喃道:
「我娘說,我爹是大英雄,他會來救我們的。」
「可是姐姐你說,他什麼時候才會來啊。」
青樓里都是風流俊雅的王爺皇子又如何,不過是皮相好看,身份尊貴些的禽獸,在女人堆起的尸山血海里大吃大嚼,卻還要說這些女人是自甘下賤的。
他們看不見這世道不許她們識字開蒙,不許給她們農田,將她們裹了腳攆進深閨,告訴她們夫為妻綱,要一輩子仰男人的鼻息過活。
這些他們都佯作不知,說歡場的門是她們自己敲開的,賣身的契是她們貪圖那幾吊錢畫下的。
你看,是她們自甘下賤。
我去青樓接小雀時,聽大夫說萱夢姑娘似乎得了失心瘋,整日瘋瘋癲癲,不是說什麼原劇情不是這樣,就是說男主男二男三是皇帝王爺將軍之類的,要麼就是哭著要回家。
說到萱夢姑娘,我也沒想到還能遇到老熟人。
那是北荒一個細雨如織的清晨。
我撐著傘與他擦肩,他步履匆匆,將我懷中的瓜果撞落一地,我們同時蹲下身子去撿。
卻讓我看見傘下那雙金色眼眸,我們對視,俱是一愣。
我匆忙收拾了東西要走,暮璃卻抓住我的手腕,開了口:
「我們是不是見過……」
「沒有,是你認錯了。」
「可我覺得你眼熟得很,我們應該見過。」暮璃皺眉,「我卻想不起來,你是北荒人?」
……何止見過,上次我差點勒死你。
「徐夫人。」暮璃身后的隨從對我拱手一拜。
我認出了他是皇帝的近侍,想必是兩方和談,北荒贖回了作質的暮璃。
「我已經不是將軍夫人了,叫我瓊月就好。」我沖他微微頷首。
「你就是那個開善堂的女人?」暮璃很輕蔑地將我上下打量了個遍,「這種事,女人也能做成?」
被他這麼說,我也不惱,只湊近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句:
「笑死,你舍命救他,他卻惦記你夫人。」
暮璃像被踩到了尾巴,猛地抬起頭,臉上一副見了鬼的表情:
「你,你是……」
我一笑不語,與他擦肩而過。
這句話夠叫他郁悶一陣子了,等他琢磨清楚,敗在自己最看不起的女人手上這件事,也夠他再記上半輩子。
日子過得快,一轉眼到了乞巧節,是女孩們的節日。
這一日照習俗,姑娘們可以結伴游玩,拜織女像,乞巧求緣。
我午睡還沒睡醒,就被一群丫頭姑娘們拉扯著按在梳妝臺前。
「老身來為姑娘打扮。」
「我來為妹妹梳妝。」
我被一群人摁住,頭上步搖珠翠,臉上脂粉香風,她們是下定了心思,誓要給我頭上堆出一座大雁塔,臉上抹出一幅清明上河圖。
見我束手無策,楊昭溪無視我求援的眼神,只靠著門笑。
「姑娘膚白,咱們少敷些粉。」
「拿姐姐我這壓箱底的彩金鬧蛾冠。」
「取我那蘇繡的團扇來。」
我只覺得頭頂發沉,又架不住她們人多勢眾,折騰了一個時辰,眾人簇擁著梳妝鏡前的我,嘖嘖稱贊。
我好容易把心滿意足,嘰嘰喳喳的她們推出去,偏偏那鬧蛾冠太沉,一動便顫動帶起萬點金光,我扶著重重的頭,感慨今天織女也不這麼打扮。
「不該由著她們鬧,真是要命,你也不幫著我。」
我好容易才拆下那副鬧蛾冠,一抬頭,楊昭溪正俯下身認認真真打量梳妝鏡前的我,眼睛一點點漫上笑意:
「很好看。」
「北荒胭脂貴還下了這麼重的手,她們是真的很感激你。」
我想到了那個叮囑少上些粉的老婦人,她年齡大得可以做我母親了,我將她安頓好,送她布匹,為她裁衣時,她不住地道謝,佝僂著身子低頭抹了一把眼淚,我才知道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死在了戰場,朝廷的撫恤微薄,她要靠為別人漿洗衣物才能勉強果腹。
而與我一般年紀的姑娘,往往出嫁從夫,夫死從子,若無一兒半女倚靠,婆家不認,娘家不愿多一張吃飯的嘴,除了去歡場出賣皮相,沒有第二條活路,好像這世道里,女人生來就沒有家。
所以當初蓋這善堂時,這些素日里柔弱的女子們忙前忙后,為瓦工木匠們備了飯菜,又盡力幫著挑水挑磚,她們很多次忐忑不安地看著我和楊昭溪,似乎不信以后能有安身之所。
直到這半年過去,善堂步上正軌,她們臉上的不安才慢慢消失。
回想方才她們爭先恐后為我妝扮的樣子,我抿嘴一笑,嘴上還在抱怨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