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當我想再度靠近時,他又不肯做出回應。
就在我幾近絕望的時候,視頻通話的鈴聲忽地響起。
明明那麼想見他,真要見了,卻又心慌得厲害。
手腳并用爬了起來,端坐在沙發上把亂糟糟的頭發整理好,才敢點了接聽鍵。
屏幕微閃,我屏住呼吸,心跳似乎也停滯了下來。
鏡頭里的畫面,似乎是靜止的。
夜色掩合,清寒的星火投進窗戶,被窗格子分隔成無數的碎片,他靜坐在窗下斑駁碎影里,清瘦的身影如同虛化了般,遙遠夢幻。
他側過頭來對著鏡頭微笑,月色搭上略薄的兩片眼皮,溫潤散漫無聲魅惑。
「說說,我怎麼混蛋了?」
這麼美好的人,任誰見了,都會喜上眉梢。
可此時此刻,我卻高興不起來了。
木木地看著他坐著的輪椅,頭腦一陣眩暈掠過,聲音顫了:「什麼時候的事情?」
他知道我問的是他坐輪椅的事,唇邊笑意釋然溫淡。
「記不清了,有幾年了。」
時硯禮過于淡然,就好像,坐在輪椅上如同殘疾人一般的人不是他。
悲切的痛感從胸腔蔓延開,一呼一吸都疼。
我急急把鏡頭從臉上移開,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往下砸。
是我錯了啊。
時硯禮當年那一句「誰會喜歡殘疾人」,我以為他是在羞辱我。
沒想到啊,他口中的殘疾人,是他自己。
空氣安靜須臾,時硯禮輕嘆氣:「又躲起來哭了?」
「就是怕你看到了,該哭了。」
我哭得不能自已,一句話也說不上來。
時硯禮壞壞地威脅:「再不理我,就掛了啊。」
倒不信他真會這麼干,我還是緩了緩情緒,把手機鏡頭轉到臉上。
雖然已經刻意把手機拉遠,眼睛紅得太厲害,藏都藏不住。
時硯禮笑:「這麼多年了,還改不了這毛病。」
我撇開臉,心里頭悶著一股氣,怪他吧,憑什麼一句輕飄飄的怕我哭,就什麼都不肯讓我知道?
喜歡殘疾人怎麼了?
犯法嗎?
時硯禮看出來了,勾起唇角:「倒長了點脾氣。」
我抬眸瞪他,想要懟一句,旁光掃到他的手,又噎住了。
夜晚的風,拂動垂落在窗欞兩側的白紗,時硯禮背對著窗,搭在輪椅兩側的手冷白修長,腕骨嶙峋突出。
瘦,比以前更瘦了。
瘦得人心疼。
想好好說話的,可一張口,話就帶了刺:「沒有我給你做飯,飯都沒得吃了?」
時硯禮這人,除了研究,世俗食色性三欲,他都過于寡淡。
人活得不食煙火,我早該想到,這世間遲早留不住他。
時硯禮順著我的話,輕頷首:「嗯,怪你把我的胃口養刁了。」
我倒不會自戀到他真的沒我不行,卻還是忍不住心酸。
如果當時我沒有誤會,堅定地留下來陪著他,會不會是另一種結局?
「時硯禮。」
「我聽著。」
我定定看著他,眼眶又紅了一圈:「怎麼辦,我好想抱抱你。」
8
明明人就在眼前,可就是碰不到摸不著,無力的空虛感抓心撓肺。
想見他,想擁抱他,想要真真切切地觸碰。
哪怕是千萬里路,想到總能見面,奔赴再久,都能始終心懷期待。
可橫跨兩個空間的我們啊,該怎麼擁抱?
時硯禮眸中暗色浮動,他壓下眼瞼,喃喃道:「傻瓜。」
眼睛籠了霧氣,我幾欲淚目:「你為什麼不回我的信?如果你回了,我一定不會走。
」
他又是嘆氣:「信,我早就回了。」
我茫然地看著他,他回信了?為什麼我沒收到。
想追問,他已再度開口,循循善誘的口吻:「別再說傻話了,相較于你燦爛的人生,任何人都該是不必著墨的一筆。」
記憶中,時硯禮從不會和人談人生,說大道理。
如今這些話從他口中出來,未免顯得沉重了些。
「不要讓任何人阻止你奔赴更好的未來,我也不可以。」
我哪聽得進去,執拗地搖頭:「你少說教了,我要什麼自己來決定。」
時硯禮頓了頓,張了張唇欲言又止,眉間漾開幾分隱忍的痛色。
夜更深,月色涼涼鋪了滿地,他置身一片清冷之中,被孤寂吞噬。
那月色如同也打在了我的心頭,幻化成刀把心臟片得血肉模糊。
那種渴望見到他的迫切感,燒心燒肺。
靜默許久,時硯禮溫緩聲聲:「一個人走了這麼遠的路,一定很辛苦吧。」
「那就不要再回頭看了,繼續往前走。」
我突然有個預感,時硯禮要再度消失了。
心念一起,那端時硯禮溫柔舒展眉目:「方彌同學,很高興再見你,這就夠了。」
「時硯禮——」我慌張地喊他,破了音。
他伸手拿手機,遮住了鏡頭。
對面只剩下一片黑暗,他的聲音在黑暗里靜靜徜徉。
「給時間時間,讓過去過去,好好的。」
話音落下,通話結束,我只覺得身體里的血液一瞬之間便涼了個透。
顫著手試探地給他發消息,意料之中的,我被他拉黑了。
我固執地連連發出去無數條消息。
石沉大海般,再也沒了回信。
我知道,他再也不會理我了。
時硯禮那麼理性克制的人,一旦做出決定,必定堅守徹底。
黑暗濃墨重彩壓著人,我看著亮起又熄滅的屏幕,清楚感知到胸膛劇痛。
時硯禮挺狠心,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給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