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姨照舊笑著招待我,還端了糖茶和巧克力奶糖。
周燎房門緊閉,我小心翼翼地去看,周姨就揉著我的腦袋說:
「阿姨代阿燎哥哥和梅子說一句對不起好不好?以后你想來就來,阿姨隨時歡迎你。」
我囁嚅著說:
「可是媽讓我和阿燎哥哥說聲對不起。」
周燎在房里喊了一句:
「我不聽。」
周姨笑著說:
「你別聽他口是心非,阿燎哥哥看起來很不好接近,可是梅子這兩天沒來,阿燎哥哥也很后悔。」
周燎又在房間里悶悶說道:
「我沒有。」
我一顆心終于放回原處。周姨又笑著說:
「哥哥買了一輛自行車,明天讓他載你上學好不好?」
我很用力地點頭,完全忽略周燎的抗議。然后開心地跑到周燎的門前,隔著道門板:
「對不起阿燎哥哥,從今以后我永遠都向著你,再也不幫著別人欺負你。」
大概真的是因為年齡小,不僅做了承諾,還給承諾了加了永遠的期限,原因只是開心終于不用走路去上學了。
如果我和周燎的故事一定要有一個起點的話,那我會選擇這一刻,盡管這個故事虎頭蛇尾,亂七八糟的。
周燎比我高兩個年級,對于我來說,他是個外鄉人,就像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,雖然也住在這里,載著我一起去上學,但是他挺拔的像小白楊一樣的站姿,永遠干凈的球鞋,寫得漂亮瀟灑的字,都在提醒我,他一定不是屬于這里的人。
我的天地很小,他不屬于這里,那他就是外面的人。
外面的人像他一樣,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雅貴氣,笑時好看生氣時好看,騎單車時飛起來的衣角好看。
整整三年,從小三到國中,我已經從一個好像沒開智的笨蛋進化成一個成績還可以的笨蛋,我也沒有搞明白,為什麼周燎的一切都與這個破敗陳舊的地方這樣的不融洽。
我從第一天坐著周燎的單車上學,就立誓要與二胖劃清界限,畢竟二胖打架也沒有周燎厲害,周燎眉清目秀,在一堆長相寒磣男孩子的地方小學里,周燎太過扎眼,太過與眾不同。可誰知半學期過去,成績優秀,特立獨行,又受老師喜愛的周燎儼然成為孩子們新的精神領袖,但是周燎無心于此,他的世界也許廣袤無邊,毫不留情把我們都卡在外面——
也許我有敲門的資格。
于是我就成了周燎與孩子們之間的傳話筒。
「梅子,去問問周燎作業寫了沒?」
「梅子,周燎穿的那雙鞋是什麼牌子的呀,你幫我問問。」
「梅子,你問問周燎下次買巧克力能不能給哥幾個捎一些。」
「梅子,麻煩你把這個交給周燎。」
我坐在周燎后座,穿過巷子而過的時候才是我最風光的時候,巷子間的石板路坑坑洼洼,周燎騎得又很快,所以總是顛得我屁股很疼,但我張著手臂,風描繪著周燎的輪廓再吹襲著我,我心里快活極了。
尤其是看到路口站著的小屁孩鼻涕都要漫過嘴唇了,呆呆地看著我,鄰里的阿公阿婆阿貝大嬸們談著其說喔唷唷騎這麼快,我就更快活了,后來我看電影泰坦尼克號,杰克站在船頭,抱著桅桿大聲喊:「I‘m king of the world!」,我想那時候我也深有同感。
在我的記憶里,不過只是騎自行車,我與周燎就已經是無冕之王了。
4
照二胖他們的話,周燎這人是頂不好相處的。
他入校第一天,老師的介紹詞還沒說完,周燎就找了一張靠后的單人桌,靠著窗戶,卻自動關上了與外界接觸的窗子。他顯出與這個年紀不匹配的孤僻,內斂。上課在神游,下課也在神游。但他這人也很不好惹,誰要是故意找他的茬,他先會冷眼瞪別人,再不然就像打二胖那樣擼袖子。
但他成績很好,字也寫得漂亮,大概是從前練過的,從前——從前的周燎是什麼樣子的呢?
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。
周燎和周姨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呢?
周燎家里為什麼會有吃不完的巧克力大白兔,漂亮的新球鞋,甚至是游戲機呢?
人人都會有爸爸,為什麼周燎沒有爸爸。
還有破鞋,私生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呢?
我慣常會想著些事情,想的時間不同尋常的多,既不是日月星辰如何各司其職,也不是什麼螞蟻搬家鳥兒啼叫,我只是在想周燎。
想不明白,有時候就會擔心他們會像當時不知為什麼來了一樣,不知道為什麼就走了。
那天晚上就是,媽媽做了飯菜讓我端過去給周燎吃,周姨外出辦事,沒法回來了,媽媽嘆了口氣:
「可憐孩子。」
我端著飯菜過去找周燎,他家里燈火通亮,卻找不到人在那里,我挨著房間找,還是找不著,越找越著急,干脆放開嗓子喊,沒人應答,我就原地轉了幾個圈,聲音發著抖,這時頭頂才傳來周燎的聲音。
「這里。」
周燎站在三層房的房頂上,邊沿沒有護欄,嚇得我聲音都變尖了,我大聲喊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