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趙大將軍派人在高原上采摘離人月,不出意外,一旬之內就能送來京都。離人月在異族中很有名,據說是奇方。」
「高原廣袤遼闊,尋藥如大海撈針,要派出不少兵卒吧?」我沉默了一會兒,感覺舌尖都是苦的,「而陛下最忌諱邊疆大將擅動兵權。」
陳大哥哥感嘆似的笑了一笑:「陛下猜忌將領,卻不會猜忌兒子的請求。小荷,太子為你求了陛下的恩典。」
我猝然抬頭,說不清心里是什麼滋味。
陳大哥哥走近兩步,用力把我無意識握緊的手掰開,「嘖」了一聲。
隨即,他揚聲對侍女說:「下次得給你們家小姐的指甲修得再短些,這人有事沒事地就愛掐自己的掌心,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欺負她看不見了,不精心伺候。」
他治軍有方,說話也連敲帶打。
院子里的侍女們跪了一地,紛紛說不敢不敢。
陳大哥哥未置可否,把一個小木罐塞進我張開的掌心。
「喏,你的太子殿下托我把蜜餞帶給你。宮里的張師傅做的,加了你最愛的槐花蜜。」
我扳開木蓋聞了聞。
是熟悉的蜜漬楊梅的味道。
我輕聲問:「他自己怎麼不來?」
「啊,」陳大哥哥遲疑了一下,吞吞吐吐地,「他最近有些事情在忙。你知道的,陛下這段時間身體不太好,有意要看他是否堪當大任。」
我不再追問,握緊蜜餞罐,平靜地接受了這個說辭。
我知道背后的原因不會是陳大哥哥說得那麼父慈子孝。
向君王索要恩典,必定要付出些什麼代價,即便是兒子也不會例外。既然他們不想讓我知道這個代價,那麼我就假裝不知道。
我摸索著取出楊梅放進嘴里。
好甜,甜到發苦。
20
爹爹的時間算得很準。
一旬之內,離人月就送到了將軍府。
兩個兵士挑著一個很大的紅木箱,把箱子打開,里面是匣子,匣子打開,里面是一層又一層的棉布。
把棉布掀開后,才是數量不多的離人月。
為了配合娘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喜悅,我裝出一副很高興的樣子,一碗不落地把苦到爆的藥汁喝得干干凈凈。
但老實說我對離人月的療效十分懷疑。
「為什麼啊?」
陳小二嘴里肯定塞滿了我家小廚房做的糕點,說話都含糊不清。
「如果你像我一樣,名醫快把門檻踏破,卻總也沒有起色,大概也不再會對治好眼睛這件事抱太大期待了——喂,你是來做客的還是來掃蕩的,能不能給我留些點心?」我咬著最后一顆蜜漬楊梅,匆匆把小木罐撂到一邊,擼起袖子跟陳小二搶糖蒸酥酪。
陳小二很冤枉:「你娘讓我多吃點的,說我吃得香你才有食欲。」
你爭我搶中我憑著卓越的觸覺,敏銳地拍開他的手背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糖蒸酥酪握到了手心,中氣十足地大吼:「你放屁,我一直很有食欲!」
他委屈極了,抱著臂不說話。
等等,我為什麼能看見他抱著臂?
「陳無耽陳無耽——」
「干嘛?你看你這有事陳無耽無事陳小二的口氣……」他瞪了我一眼,估計考慮到我是個病人,又很大度道,「算了,怎麼了,你說。是要打家啊還是劫舍啊,都包在我身上了。」
我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。
陳小二很戒備地站了起來,迅速撤離我兩步遠,一不小心帶倒了圓凳,凳子橫在了桌子底下。
「喂喂喂,別以為你可以仗著自己看不見就打我啊,我告訴你我可沒那麼……」
我準確無誤攥住了他的手腕,他猝然消音。
「你你你你怎麼回事啊?你能看見了?」他終于意識到了什麼,伸出五指在我面前晃啊晃,嗓音陡然變得很奇怪,又是哭腔又帶著笑,「趙小荷,能看見嗎,你說說,這是幾啊?」
我閉上眼又睜開眼,才確定我真的能看見人影,雖然只是一道模糊的輪廓。
我拍開他的手,想罵他傻子,又笑著說不出話來。
好半天,我把手里的糕點遞給又蹦又跳的他。
「喂,你還吃不吃糖蒸酥酪啊?」
21
那一匣子離人月讓我恢復了視力,雖然只能看見模糊的輪廓,但比起全然的黑暗,這一點微弱的視力已經讓娘親欣喜若狂。
她給爹爹寫信,要他再寄些離人月回來。
我托腮坐在她身邊,目光追隨著溫潤的筆尖,然而再怎麼費力地辨認,我也看不清紙面上的簪花小楷。
「娘親啊,你寫字的樣子真好看,」我抱著她的胳膊,忍不住壞笑,「當年爹爹就是這樣喜歡上你的?」
娘親還沒來得及說話,我已經搖頭晃腦地背誦書房夾層底下那張發黃信紙上的內容了:「你知道嗎,爹爹說你『天人之姿、聰穎無雙』,說你什麼時候都能『堅韌破局,燦若星河』。 」
我捂著嘴笑倒在她肩頭:「爹爹一介武夫,只怕對陛下表忠心時都說不出這些話來,娘親啊娘親,他果然還是愛你愛得比較深沉。」
娘親有片刻的怔愣,隨即若無其事道:「你又去翻你爹爹的東西了?小心他回京后訓你。
」
我吐了吐舌頭,拉過妙妙的手一溜煙地跑了:「我去陳大哥哥家里玩會兒,不回來吃晚飯了啊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