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為什麼,做人這麼沒用?」他的眼眶漸漸發紅,額上那點朱砂在蒼白的臉上愈發冶艷。
天邊響起一道隱雷,下弦月被烏云吞了半角,白色月光似乎摻了慘淡的微紅,不祥的預兆。
一旦,臻觀覺得做人沒用......他很可能會變。
心中惶然,我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安撫他。
「不是的,臻觀,你最厲害了,現在你只是生病了,我不會有事的。」
他微頓,可就在這時,祭壇下不知是誰突然喊:「點火啊,燒死他們啊,還等什麼,時辰到了。」
他面色發冷,眸底閃出一抹煞氣。
有城衛上來:「少城主,請離開。」他望向那些城衛,眸光森冷。
那是白衣臻觀從沒有過的目光,心中一凜,我笑著向他撒嬌。
「臻觀,你就聽我一次嘛,你先去給我買糖葫蘆,等一會我就來了。」
他望回我,眸光的森寒消退了些,可仍舊沉默地搖頭,身姿一動不動,像一座風雨前巋然不動的雕塑。
我瞪他:「臭和尚,你再不走,我就討厭你了。」
他神色終于有所起伏:「別討厭我。」聲音帶些哽咽。
我差點紅眼眶,忍住了,我對他嬉皮笑臉:「不討厭,那你先走吧。我騙過他們,晚點就來陪你過生辰好嗎?」
他眸光閃動著,盯著我,仿佛在思考。
被強行召醒的臻觀,此時就像一具行尸走肉。
「臻觀乖啦,梔梔最喜歡臻觀啦。」
他聽進去了,眸光忽然變得柔軟,唇邊掠起一抹寧靜的笑,他輕輕靠過來,鄭重地吻我的額頭,聲音溫柔得像月夜輕柔的雪:「嗯,臻觀也喜歡小殿下。」
想哭,可唇角又忍不住往上彎,這是第一次,臻觀說喜歡我誒。
「啪嗒。」有人砸上來臭雞蛋,黏稠骯臟的液體滴淌下來。
世界在那一剎那靜止,黑暗。
斷箭被踩碎,雪白僧袍幻化成鮮艷紅服,他如瀑的銀發在夜風中飄飛。
鬼魅動作如閃電,還沒來得及反應,人群中傳來一陣尖銳哀嚎聲。
望過去,祭壇下的他,單手擎起那個面目猙獰的人,冷笑。
下一刻,撕碎,血肉飛濺。
渾身冰冷。
終究,還是發生了。
色戒,殺戒,他都破了,我的白衣臻觀丟了,鬼王蘇醒了。
萬鬼從四面八方涌來,叩拜,齊呼。
驚叫聲洶涌澎湃,下弦月徹底被烏云吞噬,烏云滾動著,漸漸翻涌成血云,開始下起雨,腥臭鮮紅的血傾盆灌下來。
他半跪在我面前,沾滿血的兩指輕輕一碰,鐵鐐銬瞬間化為齏粉。
他輕而易舉將我攔抱起來,空中飄來一把紅綢傘,擋在上方,血雨打落,濺起一朵朵絢爛的新娘花。
「臻觀......停下。」
他聽不見了。
他半張臉籠在黑暗中,唇邊緩緩露出一個笑,打了個響指。
祭壇上一切禁制瞬間粉碎。
瘋人們向臺下驚慌失措逃跑的人張開獠牙,開始死亡的獵殺。
我在他懷里顫抖:「臻觀,不要這樣。」
空中驚雷震震,萬鬼狂笑歡呼。
鬼姬跪伏在地:「恭迎鬼王。」
他抱著我,緩緩走到她面前,俯身,伸出纖長血紅的手,覆在她頸上,聲音不輕不重:「你害她。」
「王!」她想辯解,下一瞬,他的手微微一轉,咯吱一聲,她的頭顱,滾落在血灘里,她的眼睛,圓圓地睜大。
空中無數畫卷滾動,他一邊走,一邊撕,走到老城主身邊。
「觀兒......」老城主的白胡子顫抖,前面的城衛尸體壘成小山。
「鐐銬把她弄疼了。」他平靜地陳述,再次伸出手,探向老城主。
我雙手緊緊抓住他手腕:「臻觀,不要,他是你父親。」
他頓了頓,微微垂下眸來,沉沉望著我,眉間那點朱砂早已燃成了火焰:「可是小殿下,一定很疼。」
我恐懼地制止他:「不疼,臻觀,真的,他沒有要害我,你不記得了嗎?剛才我說的,有人會來救我,就是他,老城主,他是好人,他不會害我的。」
他輕輕哦了一聲,語氣乖順:「那好吧,不殺他。」
他把森冷的目光掉轉到弓箭手身上。
我伸手擋住他的目光:「臻觀,我們回去過生辰好嗎?」
他牢牢握住我的手,一片濡濕,都是血。
他對我輕輕一笑,很溫柔:「好,小殿下,我們回家吧。」
他抱著我緩緩走下祭壇,走過燈火通明的長街。
除夕夜,全城的人變成鬼。
鬼王的家是萬魔窟,他抱著我,重新回到那個貼滿雙喜的洞窟。
他解開我的發髻,抱著我上了蓮花床。
他身上的檀香味已經消失了,只剩下鮮血的味道。
「小殿下,我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。」
他的目光凝在潭鏡上,鏡中,他是一具可怖白骨。
他微微皺起眉,低聲道:「小殿下害怕鏡中的白骨吧?」
他抬手震碎了潭鏡。
我站在山巔上俯瞰,城中燈火盡滅,血流成河。
我見到了弘云法師,傳說中的師父。
靈觀賀甜在臻觀出事的時候,就離開佛陀城去找他了,找到了。
他給了我一道符咒,讓我將符咒貼在臻觀額上。
「他會死,對嗎?」
弘云法師嘆氣:「他死了,血月和萬鬼才會消失。」
「三年前,臻觀還不記得前世,為什麼他要退婚?」
「他以為自己熬不過去那坎,怕耽誤小殿下,才強撐著向小殿下退婚。」原來不是他說的那樣,清醒了,所以不要我,臻觀總是騙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