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沒有胡說,臻觀可以作證。」
他只是這會在睡覺,才沒有站出來為我說話的。
手背忽然有些發癢,仿佛有什麼東西從血肉里冒出來。
低頭一看,一朵紅色新娘花從青色的血管破出來,滋滋冒出蕊心和大片花瓣來,沿著手腕,忽忽往胳膊上躥升。
大風將靈堂的白幔卷得紛亂,火燭亂舞,忽然有人尖叫起來。
「她的手!」
「她也被血月濺到過......」
阿依忽然沖過來,把我從棺邊推開。
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,拽住她的手腕,張牙就要咬她。
很多亂棍攔下來,有人朝我身上貼了符咒,之前臻觀畫的符咒。
好疼啊,我陷入黑暗中。
18
血月夜的瘋人都被送上了祭壇,包括我。
手腳都被上了鐐銬,額上被貼了符咒,動彈不得。
「燒死他們,讓他們永不得超生。」
祭壇下的人發瘋似的,朝壇上的人扔臭雞蛋,爛葉,潑酸水。
這邊仇恨如火焰洶涌,那邊有小孩在玩爆竹,拍掌歡笑。
今晚是除夕夜,臻觀的生辰。
顧景然試圖救我,但他們人多勢眾,很快把他押了下去。
「她是公主,你們要是動了她,統統都會死的。」
白發蒼蒼的老城主聽見了,他搖頭,嘆氣對我說:「孩子,我對不住你,無論你是什麼身份,今天就算是臻觀站在這,我也只能燒死他,這座城有千萬民眾,我不能因為一個孩子,讓千萬民眾處于水火之中。」
他蹣跚走下祭壇,阿依姑娘領著城衛,舉著火把上來。
她走到我身邊,半蹲下來,用只有我聽得到的聲音說:「過了今夜,臻觀就真的死了,你想不想救他?」
我望她,她的臉又變成那張白畫布,沒了五官。
「你究竟是誰?」
她輕輕笑:「你許多次到我的畫里面做客。」
「女畫師?」
「是的,我是那個下詛咒的女畫師,也是鬼族的鬼姬,我們千年前就認識了。」
「你想做什麼?」
「我想迎回我們鬼族的王,我等了他千年了,可這次,他卻仍然選擇背棄我們鬼族,寧愿死,也要陪你做一無是處的人,真是執迷不悟啊。小殿下,你想不想救他,讓他活過來?」
「怎麼救?」
「勸他做回鬼王啊,那麼就算破戒,也沒關系啊。其實呢,他不肯做鬼王,是怕你嫌棄他,只要你勸他,他一定會聽你的話的。」
我哽咽:「那麼多畫,一個又一個幻境,都是想讓他破戒,把他逼上絕路,做人不成,只能做鬼,對嗎?」
她低笑:「是的。只要破了色戒,殺戒,他就能徹底回來了。可是王太固執了,他為了你,寧愿選擇死亡,犧牲一切。那你呢,你愿意救救他嗎?」
我喉嚨發啞:「可他已經死了。」
「他的軀殼死了,魂魄過了子時才會滅,只要你愿意,我能讓你跟他的魂魄對話。」
致命的誘惑。
我不喜歡棺木中那具沉默冰冷的尸體。
我好想那個活生生的臻觀,好想他回來啊,我想他冰冷柔軟的吻,溫柔牢固的懷抱,偶爾淺淡的笑容,哪怕有時候他會冷著聲訓我,可也那麼,那麼叫人喜歡......
我低喃著:「我要救......」
「糖瓜祭灶,新年來到。姑娘要花,小子要炮。」寒風將稚嫩童聲遞到耳邊來,巷子口,幾個孩童玩著鞭炮,哼著謠,眼里閃著光。
這個人世暫時和美安寧。
眼中水霧茫茫,我抿住唇,將后半句咽回去。
一旦臻觀復活,鬼王回歸,萬鬼蘇醒,人族會面臨災厄。
我哽咽著,搖頭:「我陪他一起死。」
她站起來,臉上漸漸浮現模糊五官,冷笑。
「你這樣選,可王不一定這樣選。他舍得你死嗎?人類的軀殼雖然殘破,可還能再堅持用用,這會,他也該來了。」
她揮手下令:「點火。」
「停手。」祭壇上回蕩起清冷的聲音。
他自茫茫夜色而來,一襲單薄白衣。
「臻觀......」
他緩緩走上臺階,臉色蒼白,腳步踉蹌,一步步走近我。
老城主急聲喊:「觀兒,下來。」
他置若罔聞,繼續走向我。
幾步之遙,寒風呼嘯,利箭破空。
他栽倒在地,單膝跪著,一支箭扎在他左膝上,冒出汩汩鮮血。
老城主沒有騙人,他不會因為一個孩子,放棄他的民眾。
我對臻觀搖頭,求他:「臻觀,下去,不要再靠近了。」
他似乎聽不見,臉白得可怖,拖著一條腿,撐著向我挪過來,地上劃出刺目血弧,又是寒箭破風,他雙膝跪地,臉低垂,隱沒在黑暗中。
看不清他的神色,他用雙手撐著,挪著,終于來到我面前。
「臻觀,下去好嗎?」我伸出手想撫摸他的臉,可是鐐銬牽制住了我。
對不起,臻觀,我不能救你,也不能救自己。
他搖頭,目光落在我的腳鐐上,眸色剎那變得深暗。
「疼吧?小殿下。」他微涼指尖撫上足踝紅痕。
「不疼啊,一點都不疼。」我輕松地笑。
他的聲音像蒙了灰塵:「小殿下,臻觀帶你走。」他繃著臉,手握成拳,奮力砸鐐銬的鎖,可現在的他太虛弱,纖長雪白的指節沁出血來,沒能撼動半分。
我看見他眉間朱砂漸漸發紅,眸色暗涌,忙安撫他:「臻觀,你聽我說,你先下去,等下,等下會有人來救我的。
我可是東陵的公主啊,很厲害的,他們不敢動我的。」他根本聽不見我說話,一言不發,臉色發白,咬著牙,一下又一下,砸得更厲害,砸得血肉模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