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姐姐,你想當新娘嗎?」
手一抖,那朵新娘花被我扔在地上,阿依姑娘撿起來,別到我鬢上,笑道:「新娘花不能丟掉的,不吉利。」她又望向別處,眸光微亮,道:「那邊的好像更美,我去摘一朵,梔梔姑娘,麻煩你等等我。」
我走得腳酸,干脆坐著歇息等她,捶了會腳,再抬頭看時,臉都嚇白了,阿依姑娘此時此刻正踩在懸崖上的一塊青石上,探身摘懸崖邊的新娘花,而她腳下青石生出幾道裂縫,搖搖欲墜,她渾然不覺。
我屏住呼吸,放輕腳步,緩緩走過去,輕聲同她說話:
「阿依姑娘,我幫你吧,你別動。」
她還在探身摘花,隨意答我:「不用,我很快就好了。」
我剛走幾步,足踝金鈴鐺泠泠作響,一道金光倏地擋在前方。
眼看著,阿依踩著的那塊青石迅速漫開無數裂縫,即將碎裂,一顆心提到嗓子眼。
就在此時,她肩上忽然探出一張渾圓鮮紅的女童臉來,女童一邊搖著那株冶艷紅花,一邊沖我招手,笑嘻嘻。
「姐姐,你說話不算話,你不是答應了,要當新娘嗎?」
寒意浸透手腳,剛入佛陀城那一夜,女童鬼問我:「姐姐要當新娘嗎?」
我當時答應了她,所以她就纏上我了。
「嘻嘻嘻,姐姐,你不當新娘,那就讓她替姐姐當新娘好了。」
金光還擋在眼前,這道屏障是鈴鐺感知到了邪祟,發出來保護我的。可是,阿依是被當做替死鬼了,我無法視若無睹,咬咬牙,不管了,先救人吧,我俯身摘了金鈴鐺,飛快沖過去,拉住阿依,急聲道:「阿依,握住我的手,馬上往回走。」
「呵呵......」一陣女子輕盈的笑聲,幽幽鉆入耳朵來,汗毛豎立,心中一凜,我忽然意識到什麼。
懸崖邊的阿依沒有動,她在笑,緩緩轉過臉來,一張臉空蕩蕩,沒有五官,像一張駭然畫布。
「呵呵......輪到你當新娘了,小殿下。」她笑著,可沒有嘴,慘白畫布一拉一扯。
驚懼之下,我飛快甩開她的手,卻被她猛地一扯,一拽,掉了個方向。
再低頭一看,我踩到那塊碎裂的青石上,咔嘣,青石徹底破碎,失重,墜落,寒風呼嘯,滿山神佛,漫天紅花。
「新娘來了,王的新娘來了......」漫山遍野的鬼嚎聲灌入耳中。
一聲聲嗩吶,又開始嗚嗚吹響,鋪天蓋地,自懸崖響徹至深淵。
一頂艷冶花轎橫空飛出。
「恭迎鬼后。」萬鬼叩拜,響天徹地的齊呼聲。
什麼鬼后?仿佛無數潮水涌過來,壓得頭腦鼓脹。
「請鬼后更衣換妝。」我陷入昏暗中,身上一陣陣陰森寒涼。
等到清醒過來,我端坐在花轎中,一身披紅帶金,頭上頂著累金絲鳳冠。鬼,鬼新娘?我死了?
我咽了咽口水,撩開簾子,往外一看,面色煞白。
巍峨石窟汩汩噴出烈焰熔漿。
萬鬼從深淵,石巖,地底下中鉆出,擂鼓吹簫,烏壓壓擠滿山巒,蓬蓬新娘花,自深淵燃至懸崖頂,噼里啪啦,開得熱烈,紅燈籠飄滿漫山遍野,而我坐著的這頂花轎被萬鬼簇擁著,一路沿著紅燈籠緩緩飄上懸崖。
花轎一落地,一婦人鬼撩起了轎門,伸出一雙白骨來攙我。
「請鬼后隨奴來。」
我想逃,可身體完全不受控制,完全像一具被操縱的傀儡。
鬼說什麼,我就做什麼。
我乖順地將手搭在那白骨上,任由她牽著往黑暗中走。
她提著紅燈籠,領我進入一處張燈結彩的佛龕。
佛龕前懸著紅燈籠,貼著雙喜字,掛滿紅綢,入目盡是紅彤彤,她讓我坐在一張搖床上等,那張床呈蓮瓣形狀,似佛寶座。
「王來了,您要好好伺候他。」
她指尖點向四壁,一時間石壁浮繪活色生香......
救命,我想閉上眼,可卻目不轉睛,乖乖點頭。
她端了一盤青葡,一顆顆碾碎了,將那甜膩汁水淌在我手臂上。
「祝愿王與后,多子多福。」
這什麼奇奇怪怪的習俗,黏糊糊的,好難受......
可我眨了眨眼,不由自主翹起唇角笑。
她又燃起一炷香,將我自上而下熏了一遍。
一股淡淡檀香味,盈滿佛龕。
這又是做什麼......
婦人鬼湊上來嗅了嗅,滿意笑道:「這香能讓王與后都快活。」
冰冷的身體逐漸有些熱,這香難道是取暖的嗎?好怪異。
婦人鬼向我福了福身,退下了。
紅彤彤的佛龕,就剩我坐在蓮花搖床上。
四壁驟然波紋蕩起,變成粼粼潭鏡,望過去。
靜坐在蓮花搖床上的新娘,云鬢釵環繁復,金芒爍爍,雪白臉,唇染深紅梅子色,額上勾三瓣紅蓮,唇邊梨渦淺漾,是一幅笑模樣。
心中駭然,我沒有笑,可越是這麼想,唇邊的笑痕愈發深。
不知過了多久,聽見一陣禮炮聲響,佛龕飄進來幾抹浮動光影。
我望向佛龕口,紅衣臻觀挑著紅燈籠,斜倚在壁沿上,眸色沉沉,一言不發,注視著我。
眼前的紅衣臻觀,又是哪個臻觀,我與他對視,想問他是誰,可唇一動,我聽見自己軟糯的嬌嗔聲。
「臻觀……我等你好久了,過來啊。」
他沒有動,我又繼續喚他:
「臻觀,我冷,要抱抱......」
我驚異地捂住嘴。
紅衣臻觀神色微動,緩緩走過來,半跪下來,雙手撐在我兩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