數月不見,他的氣色更蒼白了些,身形也比之前更瘦了。
「我一切都好,太子殿下可安好?」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,心中滿是擔心。
他輕咳了一聲,「其他都好,唯有夜半夢魘,夢中便是這大片的海棠盛景,今日前來一看,竟全都開了。」
一模一樣的夢境……究竟在預兆著什麼?
「殿下為何種下這滿苑海棠?」這是我一直想問的問題。
他略一沉思,頗為遺憾地說道:「本想親手栽下這滿苑海棠,送給孤未來的太子妃作為禮物,可惜……」
可惜什麼,我問不出口。
大概可惜的是年壽難永、陰陽兩隔。
「能被殿下放在心上的姑娘,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。」
我話音落,他卻極不贊同地搖了搖頭,「莫要給她帶去不幸,便余愿足矣,何敢奢求其他?」
難怪他前世至死,東宮后院也并無一妃一妾,孑然一身,灑脫離去。
他將那琴譜孤本送給了我,可是我并不開心。
他是皇太子,是東宮儲君,天下醫者皆可任其差遣,可即便如此,他上一世仍然死在了二十二歲,難道真的無法挽救了嗎?
即使病痛纏身,我也從未見他露出暴躁不耐的神情,他的眉眼總是蘊藉著極致的溫柔與平和,還有幾分千帆過盡的豁達姿態。
「聽聞郁姑娘琴音乃是一絕,不知可否時常登門向郁姑娘討教?」說完,他輕聲咳嗽著,蒼白的臉色也在預示著他的身體每況愈下。
人間生離死別,最是無情,我見不得這樣的場面。
縱使父親諄諄教誨、聲聲叮囑,可我這一次終是要逆了他的意思了。
人生難得從心而為,這一次我想遵從本心地去做。
「只要殿下養好身體,隨時都可以。」
聞言,他笑得甚是開懷,「有郁姑娘這句話,孤一定細心調理,若能長命百歲,便都是郁姑娘的功勞。」
我心中猛然抽痛,長命百歲是世間最常見的吉祥話,可在他這里便似誅心刀,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天命難違、壽數有定。
我從東宮出來的時候,于正陽大街遇到了一個云游術士,他盯著我的面相,眼神滿是驚駭,死活攔著不讓我走。
「這位姑娘,你命格奇特,可否讓老朽給你算上一算。」
身旁的丫鬟覺得這是騙錢的神棍,便急于阻止,「讓開讓開,休要胡言亂語。」
「姑娘可聽過再世歸來之說?」他盯著我,眼底滿是試探。
「不曾!」我回答得很是果決。
「老朽只是想告訴姑娘,再世歸來的,不只一人!老朽一年前夜觀天象,發覺星象有異,指示正東,便往京都而來。可是詭異的是在數月之前又看到同樣的異象,恰是正東,如今,似乎能明了。」
我本欲抬起的腳步,登時頓住。
「清荷,給老人家取些行路盤纏。」
我話語落下,小丫頭雖不情愿,但仍舊遞了一個荷包過去。
「老朽在城東小院落腳,姑娘日后若有困惑處,可往此處尋。」
說完,他便緩步離開了。
而丫鬟仍舊滿嘴嘟囔著江湖騙子。
可我心中卻有驚濤駭浪翻滾而起,方才勉強維持的鎮定此刻已然有些崩盤。
再世歸來?
他說對了。
可是另一人是誰?究竟是敵是友?
而且,那人早于我歸來,數月之前的異象,時間剛好與我的時間吻合。
那一年之前回來的,又是誰?
7
我回府之后,連夜夢魘,時常夜半驚醒,仿佛有人扼住我的咽喉,讓我不能呼吸,我垂死掙扎,卻發現無能為力。
本以為重生歸來,便可更改前世結局,而今發現,大幕張開,我也不過是其中微塵,命運齒輪仍舊延著他的軌跡前行,無人可以左右。
那最后我的結局、郁家的結局仍同前世一樣嗎?
顧丞會再登高位,可是我知道最后的結局,他的高位并不止于宰輔之位,位極人臣已然不能滿足他的野心,幼帝無能,不堪重任,他取而代之,權傾天下,位至九五。
而父親他自有傲骨,不愿臣服,不能挽狂瀾于既倒,不能扶大廈于將傾,那就只能血濺當場,于太和殿上撞柱而亡,他的忠義傲骨惹怒作為新帝的顧丞,此后郁家滿門傾覆,我也將在一場烈火中死于深宮。
而那時,他的皇后是云陽。
舊朝的公主,新朝的皇后。
若歸來的另一人是顧丞,那這一世他的崛起之路只會更快,更加順遂,而郁家的覆滅之路也會加快。
若歸來的另一人是云陽,不知她作何感想?
究竟是愿意當舊朝的公主,還是新朝的皇后呢?
若歸來的另有他人,那這一世所有人的命運都將再度走向未知。
夜里的胡思亂想,讓我瘦了些。
母親每每看到我的疲倦,她不懂我在憂慮著什麼,她請了許多大夫來為我醫治,可我知道,這是心病。
她見湯藥不起作用,便想著拉我去求神拜佛。
可是在去的路上,便遇到了危險。
一伙黑衣人明顯是沖著郁家的馬車來的,目標也明顯是我。
我跑出馬車,吸引了火力,那些人便也顧不得母親她們了,可是在小路上崴了腳,順著一個小斜坡滾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