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那年秋獵上,他第一次見到那個火紅色的身影。
紅衣紅馬,艷如烈焰。
她的眉眼明明是冷傲的,行事舉止卻又颯爽干脆。
像一團火。
別說牡丹了,用金烏九陽來比喻,都是差了味道的。
說來很奇怪,他當時第一個念頭竟然是,接著戚文瀾那句而問——
所以她這一年多,有在宮里宮外,有在京城之中,吃暗虧嗎?
是當面就狠狠報復回去?
還是眉梢一挑,壓根就不放在眼里?
他情緒難得如此起伏,等回過神來時,已是張弓射箭,釘入那只小兔。
他暗道不好。
只能趕緊御馬過去,用長鞭卷起謝重姒的金色羽箭,道:「給,殿下。不知殿下在此,多有冒犯,還請恕罪。」
謝重姒生了雙杏眸,打量人的時候,眼中總是漾著光,宣玨被她打量地有些不自在,就見她朝自己彎眸笑了笑,又轉頭對一旁的戚文瀾道:「文瀾兄,我決定啦,叛個變。我不押你了,我押他。」
戚文瀾愣了下,然后悲憤而道:「見色忘友!重色輕友!你你你,你剛剛不還說他是個……」
正主在場,戚文瀾好容易將「小白臉」給咽了下去,又聲討起來。
宣玨聽了片刻,就知道謝重姒方才何意——
京里貴女們不會騎馬射箭,秋獵便在一旁談心說笑,并押注誰能奪得頭籌。
看樣子,謝重姒剛開始押的是文瀾麼?
那剛剛是……
變成押他了?
宣玨壓下內心深處一剎那、根本來不及察覺的異樣,咳了聲:「……那個,二位,秋獵開始了,抓緊時間罷。」
秋獵結束之后,宣玨將那只傷了皮毛,仍舊活蹦亂跳的兔子抱在懷中,又同戚文瀾約了個時日聚聚,正準備離去。
突然察覺到身旁有目光在看他,他回望過去,果然見到謝重姒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懷中白兔。
見他看來,也不閃躲,大大方方地眨了眨眼。
不過或是有所顧慮,謝重姒還是沒開口。
宣玨不由笑了笑。
皇女向臣子討要獵物,的確有失體統,但這只白兔,本就當屬于她的。
于是就宣玨將其贈給了謝重姒,后來,聽說她給取了個「小黑」的名兒,更是失笑。
……還怪有趣的。
這第一第二次見面,隔了快兩年。
第三次見面,只隔了一月。
宮中年宴。
他本不喜人多,奈何這次是陛下有詔——
想與他對弈一局。
想來是最近他在墨韻樓贏棋贏得太多,得了今上注意。
宮宴盛大,繁雪之下,有人彈琴,有人作畫。
宣玨陪皇帝謝策道,在湖心亭下棋。
太極湖分為東西二半,形如太極八卦圖,而湖心亭在這不大的湖泊當中。
黑漆為頂的一方八角小亭,點綴于一片白茫里,若一芥子入紅塵。
四周都點了暖爐,熨暖極了。
隨從這時給湖心亭中對弈的二人,分別上了杯茶。
蔣公公將茶杯分別送給宣玨和謝策道手邊,又見兩人均是低頭沉思,不敢打擾,只掀開杯蓋,時不時上前試個溫度,以便冷了替換。
蔣明略懂棋,能夠看出,持白子的宣玨穩占上風。
不由得捏了把汗。
這侍君之道有大名堂。
就比如這下棋吧,不能輸得太難看,也不能贏得太好看,要拿捏著皇帝的心意。
不同的場景,不同處理面對。
今兒陛下心情不佳,可實在不適合贏他棋啊……
突然,蔣明聽到湖邊有人聲傳來。
微微側頭。
見那熟悉的玄紅身影,了然,是爾玉殿下。
……可她身邊那位是?
安榮郡主?
只見謝重姒不緊不慢地走著,半晌,才回頭挑眉:「知道錯了?」
許是下雪,萬籟俱靜,又許是謝重姒聲兒清脆,這湖心亭里,竟聽得格外的清楚。
「……」安榮郡主和謝重姒年齡相仿,也是個嬌俏活潑的小姑娘,此刻卻蔫頭耷腦的,訥訥說了句什麼,這一說不要緊,一說,謝重姒眉頭一皺。
旋即冷喝道:「還有理了你。」
謝重姒用手心折扇,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安榮郡主的頭,又道:「父皇午宴上指著陳墨訓我,說『看看別人詩詞書畫,堪稱絕佳』,我都沒什麼反應呢。陳墨怎麼你了嗎?非得砸人家琴?還給人家背地里使絆子?」
「……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樣子嘛。」安榮郡主撇撇嘴,被一直喜歡的堂姐訓斥,她難過得快要哭出來,「她這種人,就面上功夫做得漂亮,場面上顧著出風頭,私下里亂七八糟地編排你……」
謝重姒手上把玩著把玉骨折扇,以扇擊掌,聽完安榮郡主的話后,嘆了口氣道:「她是個怎樣的人,她如何編排我,關你什麼事?今兒她招惹你了?好端端上去把木琴給砸了,你說你這事做得是不是有失妥當?是不是莫名其妙?再者,她有沒有說我壞話,你是她肚里蛔蟲,知道個清楚明白?沒風沒影的事兒別說的信誓旦旦,要是假的,你這不也算編排人家?最后——」
謝重姒頓了頓,摸了摸安榮郡主的腦袋,道:「我又不是活于別人口中的。我怎樣,我該怎樣,我自個兒說了算。
你操不了心,別人也下不了判斷。知道你是好意,但下次別這麼莽撞了,嗯?」
安榮郡主這才止住抽抽搭搭,點了點頭,道:「……那我回去給她道個歉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