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那步攆奢華繁麗,鑾鈴清脆,帷紗幔垂,前二十人擔架,后二十人提隨,兩羽掌扇若翎,四架并驅開道。
恐怕當今圣上尋訪,都不會搞這麼大陣仗了。
馬車過后,鈴音漸近。
那步攆行至面前,離宣玨不到五尺。
被輕潤和風吹起的紗角柔軟飄起,劃過他腰間雙玉,又悄無聲息落下。
像是渺遠的夢。
宣玨沒忍住微微抬頭。
這時離得近,方能看清其中少女輪廓。
她臉上也戴了輕紗,不見面容,只余一雙眼,正百無聊賴地盯著前方發呆。
前方是寬闊無人的朱雀大道,一成不變,最盡頭是宮闈紫闕,也沒什麼好看的。
帷紗中人或許是有些厭倦像個木偶人般不能動彈,又仿若察覺到他的目光,突然微微側首,四處張望。
宣玨來不及收回視線,猝不及防和她四目相對。
對街的一棵柳樹格外高壯,枝椏繁茂,嫩綠芽條虛虛拂過步攆華麗的頂端,綠蔭朦朧。
光影里,少女愣了一下,旋即在他有些慌亂的表情里,彎了彎眸,抬手掩唇。
似是笑了。
等步攆隨從都行至遠處,開道聲都逐漸模糊,宣玨才逐漸回神,重新抬起頭。
他忽地想起,他只知道這位殿下號爾玉,并不知其名。
宣玨本也就當一場偶遇,沒刻意打聽。
但很快,還是曉得她的名字了——
那是快一個月后的正午,戚文瀾來找他對弈,氣呼呼地坐下后,道:「靠,謝重姒回京了。我今兒才得知消息。」
說著,撈起顆黑棋,順著宣玨自弈一半了的棋局接著下,不假思索地落子。
宣玨給他倒了杯茶,推了過去,問道:「謝重姒?何人?」
姓謝,難不成是哪個縣主郡主麼?
戚文瀾古怪地瞥了他眼:「你不知道?」
又回過神來:「哦對,你是不知道。你太元年號之前不怎麼落居望都,剛好錯開了。謝重姒就是近來回京的那位。」
他抬下巴,示意北方宮闈的方向,接著伸出五根手指,道:「那位陣勢大得,你爹起碼參了五道折子的爾玉殿下。」
宣玨:「…………」
戚文瀾催他:「快下棋!到你了!」
宣玨收回思緒,不急不緩地封了黑子的退路,忽然問道:「你同這位殿下很熟不成?」
戚文瀾雖直爽暴躁,但不莽撞胡來,若非本就熟識,也不可能直呼名諱。這往嚴重了說,可以安上不敬皇家的罪名。
「嗯。小時候偶爾一塊玩,后來她去鬼谷療傷……」戚文瀾話聲一頓,自知說漏了嘴,但抬眸見宣玨神色如常,又想到宣玨口風緊,為人能信得過,便又繼續慢慢道,「有幾次我跟著運送物資的軍隊,替陛下捎過書信。還算熟吧。」
他焦躁地撓了撓腦袋,下的棋招越發胡來,道:「就是因為還熟,她回來也不和我說聲,就很氣啊!而且她那個性格在京城貴女之中……鐵定吃暗虧吧?」
聽到鬼谷,宣玨了然。
鬼谷醫手頗多,但弟子性情詭譎不定,喜惡隨心。
哪怕醫師們近乎能起死回生,多數人都會對其退避三舍。
「你想想,她小時候本就皮,再在鬼谷里頭待三年,京中能容得下她這尊大佛就怪了。好歹也提前和我說聲,我宮里宮外情況都熟,還能和她總結下敵方強弱之處不是?」戚文瀾越說越氣。
拍了拍桌子,將半杯茶水一飲而盡。
宣玨并指夾了顆白子,輕輕叩擊了幾下棋盤,不咸不淡地道:「專心下棋。莫妄議貴人。」
戚貴妃備受寵愛,連帶戚家也炙手可熱。
戚文瀾嘴上偶爾不把門,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。
他這個做朋友的,當提醒時,還是得提醒一二。
然后才落子而道:「殺。」
戚文瀾這才把思緒集中到棋盤上,定眼瞧了片刻,沮喪地一撂棋子,認輸:「是我分心了。再來一局。」
又下了三局,戚文瀾節節敗退。
他捂額呻吟:「看兄弟心情不好,也不讓讓麼?」
宣玨將玉子收回棋盒,又悠閑地泡了壺茶,才道:「你不是不喜我讓子麼?何況……你這自作多情些什麼呢?小心給別人帶去麻煩。」
這話有些犀利,戚文瀾愣了下,就聽到宣玨又道:「京中不同鬼谷,當歲異于兒時,更何況,近來朝堂變幻莫測,謹慎為好。」
戚文瀾仔細回味片刻,才鄭重道了聲謝,又同宣玨聊了一陣,才起身告別。
宣玨端坐著,慢悠悠地擦洗茶具,收好。
這時,他對謝重姒也只是當有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,未動情未動念。
只有唯一的一個印象——
那雙靈動至極、彎如月牙的眼。
因此,宣玨對戚文瀾話有些重,但也確是肺腑之言。
希望他能清醒過來。
可這位兄弟卻還偏偏要往上頭撞。
偶爾聊天,三倆句不離謝重姒。
而謝重姒也風頭愈發得盛。
什麼安榮郡主,相府小姐,之前都是受文人墨客推崇的頌揚常客,可一夕之間,被詩詞比喻的主人公,換了個角色。
世人以牡丹喻爾玉公主。
宣玨不怎麼參談赴宴,聽戚文瀾提這些的時候,會有些詫異。
畢竟,尚且十五的少女,怎麼都不應該用牡丹這種國色天香的花中之王來襯——
壓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