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起身,將琴旁點燃的熏香折滅:“跟著你父親進宮的?別到處跑了,宮里嚴禁沖撞,明政殿在那頭,蘭靈,帶她過去。”
田小姐跺了跺腳,道:“哎你!你給我等著!”
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奇道:“我等著?我等著什麼呀?我又沒殺你爹殺你兄弟殺你婢女殺盡你身邊的人,也沒把你當金絲雀圈養起來,更沒笑面虎般撩撥你。小姑娘,可別宣玨笑了笑,就暈頭轉向,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啦!早點回去吧,宮里可不適合你。更何況——”
我笑道:“我占了你的位置?我倒是覺得,以你的容貌,永遠坐不上我的位置呢。”
嘴上沒個遮攔的小東西,也敢來觸我霉頭。
別的不說,單論容貌,當年多少文人墨客,可都是說我“冠絕京都”,以牡丹喻我。
看到田小姐瞬間眼淚下來,哭啼啼地走了,我身邊那些被宣玨安插進來的侍女宮婢,都有些屏氣,或許是這幾天我溫和有禮,她們以為我還好相處。
我道:“下次還有這種不長眼的丫頭片子,攔在門外,別臟我耳朵。”
她們唯唯諾諾地應了。
下人的態度,就是宣玨的態度——
至少這麼看來,他不打算把我怎麼著。
4、
當晚,我終于再次見到宣玨。
一月未見,他仍舊言笑晏晏,自帶溫柔繾綣的味道,龍袍冠冕在身,倒是更襯得他面如冠玉,清俊脫俗。
讓我想起在陌上時,初見他,他拾起我的長箭,笑著還我:“給,殿下。”
我瞥了他眼,道:“來段囚禁,給個寬容,打個棍棒,喂顆糖棗。宣玨,別拿熬鷹的法子訓我。”
“論熬鷹馴馬,誰比得過殿下呢?”宣玨倒是照喚我“殿下”不誤,在我面前坐下,“玨不敢獻拙。
”
我停下撫琴的指,沉默片刻,語氣冷漠:“你來干什麼?”
“你我仍是夫妻,怎麼,不能來麼?”
“不怕我殺了你嗎?”我狠狠按上琴弦,指尖沁出血。
他支起身,略過木琴,不輕不重扼住我的手腕,靠近我道:“琴弦少了一根。不過殿下,想用弦勒人脖子,你的手勁可能不夠,會被割傷的。”
他輕而易舉收走我袖里藏起的琴弦,扔在一邊,然后溫柔地捏住我的手,用方巾擦去我指尖血跡,我想要掙脫,卻被他摁在地,再在天旋地轉里被吻住。
宣玨還是一如當年,動作輕柔和緩,仿佛對待掌中珍寶。再剝去我的外服禮衫,像同床共枕的數千個日月般,在我耳邊輕喚:“卿卿。”
我想哭。
我知道,我的身體甚至我的情感,還在說我愛著他。
可我更想知道,為什麼我和他二人,走到了這一步。
明明……我們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啊。
“小黑還在公主府,讓人把它帶過來吧。”這晚最后,我攀著他的肩,任憑他的律動,也始終一言不發,突然道,“那天來宣旨的太監,不準我帶。”
小黑是只兔子,養了十多年。
宣玨明顯愣怔了下,才緩緩道:“……好。”
5、
我和宣玨,是在皇家秋獵時,第一次相見的。
那時宣家還未倒臺,宣玨和戚家的小兒子戚文瀾是京中雙壁,才貌無雙,一文一武。
似乎什麼事兒,他兩人都要爭上一爭。
戚文瀾我熟,他親姐姐是父皇最受寵的妃子,古靈精怪的,沒少帶我們這群小蘿卜頭玩兒,我同他算是一塊長大。
而宣玨我就沒那麼熟了。
甚至都沒見過一面。
我自然偏向戚文瀾。
所以,在聽到京中那些小姐們,竊竊私語,押秋獵上誰能拔得頭籌的時候,我背負箭簍,試了試我的弓箭,輕蔑地道:“肯定是你了文瀾兄,這些人怎麼都在說宣玨會獲勝?因為那小白臉長得好看?”
戚文瀾武將出家,就想兒子考個功名,取名字都取個“文”字,奈何戚文瀾屬性點還是全部點在了武藝上,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有多菜,騎馬射箭就有多強。
戚文瀾嘴角微抽:“別,祖宗,宣玨騎射不比我差,你行行好,別巴拉個嘴到處說。萬一真輸了,我還要臉。”
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,道:“不是吧文瀾,你不行?”
戚文瀾:“……”
戚文瀾:“……滾滾滾。”
我哈哈大笑,換上紅袍短打,就騎上我那西域烈馬,一箭射中一尾雄鹿,遠處立刻傳來了喝彩。戚文瀾也拍馬追了上來,我看到一只雪白的兔,就對他道:“看看誰先射中!”
“可!”戚文瀾和我同時搭箭挽弓,兩箭凌空而出。
就在我的金燦的羽箭,快要先戚文瀾一步射中時,不知何處一支長箭凌空而來,不偏不倚撞上我的箭尾,再準準地射中兔子皮毛,把它釘在草地里。
戚文瀾勒馬回首,了然道:“來了?”
“文瀾兄。”不遠處,馬蹄聲近,隨之而來的還有極清朗的一聲,似溪水潺湲。
戚文瀾幸災樂禍:“你把爾玉的箭撞歪了。”又對我說:“殿下,這是宣玨。”
我還納悶戚文瀾壞笑個什麼勁,也納悶他太陽打西邊出來了,正兒八經叫我“殿下”,原來是扯著虎皮當大王,想讓我壓一壓這總是搶他風頭的宣玨呢。
我順著他目光回頭看去。
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宣玨。
那年我們都才十五六歲,宣家仍在,戚文瀾也未遠守邊疆。
宣玨不似以后那般,總是掛著笑面狐貍般的假面,俊美至極的面容也稍顯稚嫩,至少是有幾分慌張地,長鞭一卷,拾起我的羽箭,再遞給我道:“給,殿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