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這是我欠你的,人要懂得知恩圖報。」
一個保險的說法。
他抿了抿唇,神色倏地冷了下來:「我不需要。」
「我需要。」我很認真地看著他,「你知道那個夏天有多熱嗎?我本來以為我會死在那個夏天,就算不是,也會是冬天。冬天的夜晚一旦睡過去,就再也醒不來了。爺爺就是這樣走的。」
我想我應該是很容易被他拿捏的。
畢竟在他面前,很少有人能占據主動的那一方。
更何況我從來都仰望他。
我在他面前總是無意識地撒嬌賣乖,仿佛這樣,他就會對我多一分與眾不同的憐憫。
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,那樣深沉的目光,像是要把我看透。
我覺得自己一絲不掛。
手心一點一點滲出汗來。
「疼……」
我可憐巴巴地看著他,眸中的依戀毫不掩飾。
他的神色陡然松弛下來,起身叫醫生。
沒有大礙。
直到傷口愈合前,都是要疼的。
9
我迷迷糊糊睡著了。
夢境紛雜不堪,美夢與噩夢交錯,最后的畫面定格在池淵胸前插著一把匕首,顫顫巍巍地伸出手,讓我別哭。
我大叫著醒來。
病房陡然明亮。
窗外夜色濃黑,我沒有想到池淵還在。
他從洗手間里出來,指尖夾著半截煙,氣味濃重。
他應該在里面待了好一陣。
我沒忍住咳了一聲。
「抱歉。」他退回洗手間,里面傳出沖水聲。
他坐在我的面前,已經換過衣服,是一件休閑的灰色衛衣。
我第一次看到他穿除正裝之外的衣服。
我以為他會問我是否做噩夢了,可他說:「吃蘋果嗎?」
我沒回答,他這才抬眼看我,神情一怔。
腰間的疼痛后知后覺地涌上來,我眼中噙滿了淚水。
在他面前,我似乎特別容易哭。
我以為我足夠堅強的。
「怎麼了?」
「疼……」
「讓你逞能。」
他的語氣淡淡,帶著些許無奈。
我大著膽子使喚他:「吃橘子。」
他的手指特別好看,細長瘦削,指節分明,指甲修剪得整齊,泛著淡淡的粉色。
金黃色的汁水沾濕了他的指尖,油光發亮的。
他垂著頭,眉眼處的冷意盡數褪去。
我以前從沒想過,他會親手為我剝橘子。
就這一刻。我喜歡這一刻。
這瓣橘子不算甜,我吃得很慢,他也靜靜地看著我。
他會如何處置我?
給我一大筆錢表示感謝,還是助我青云直上?
他們這樣的人,應該最不喜歡欠人情。
「甜嗎?」
「甜。」
我想了想,掰下一瓣湊到他嘴邊。
他一怔,似乎是沒料到我這麼大膽。
但他還是張嘴吃了下去。
我的指尖和他的唇瓣相距一厘米。
「會不會留疤?」
歹徒的手并不穩,傷口在我的腰側。
我知道答案,但我想問。
我在他面前做作得令人發笑,一邊表現出小女孩獨有的嬌憨直率,另一邊卻扮演精明老練的獵人,盤算著如何引誘這只強大的獵物進入陷阱。
「不會。」
「真的嗎?」
「嗯。」
他又開始剝橘子。
這時我才感到后怕,大概很少有人這樣質疑他。
他對我有幾分縱容,我想知道這份縱容的底線。
他細細清理著白色的橘絡。這并不能說明他對我有多上心,他只是習慣了無論做什麼都要一絲不茍。
「那個人呢?」
「移交給警方了。」
我依舊好奇歹徒的身份,但也知曉分寸。
像他這樣的人,掌握著這個城市的經濟命脈,不可能不樹敵。
「我和他競爭過同一個項目,他輸了,之后公司遭遇危機,一蹶不振。」
他點到即止。
我覺得那人愚蠢,因無能而怪罪旁人。
后來我才知道,池淵的確心懷憐憫,但這份憐憫極其有限。他是一個商人,商人懂得如何將利益最大化,商人懂得何時虛與委蛇、何時斬草除根。
他用濕巾擦拭著手指,動作極慢,仿若漫不經心地道:「祐恒來過了。」
「哦。」
我確實不知道該作何回答。
秒針一點一點向后走,我知道該說些什麼才會引起他的興趣,但我不愿意說,不愿意顯得刻意而拙劣。
我只會眼含期待地問他:「你還會來嗎?」
「會。」
10
池淵說到做到,他每天都來,風雨無阻。有時候會坐一會兒,有時候只是看我一眼就走。
這是一段很難得的休息期。
A 大校慶在網絡上有實時轉播,我公然被刺,縱然池淵有手段,還是難堵悠悠眾口。
在網民口中,我和他的關系耐人尋味。
有人說我是為了嫁給池祐恒,在池家博上位,才討好池淵。
更多的人則猜測他是我背后的金主。
我的經紀人很高興我攀上了池淵這棵無與倫比的大樹。
我面無表情地退出詞條,看向池淵時又換了另一副面孔:「叔叔,我想回家。」
他剝橘子的手一頓,抬眼看我。
「我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。」
「吃完飯后我送你回去。」
「我沒有家。」
我的確沒有,池淵送給我的那所足以遮風避雨的房子被我賣掉了。我不喜歡那里,那是一個由孤獨和渴望鑄就的繭房,我好不容易才從里頭爬出來。
我這幾年在各地跑,沒有固定的居所。
所需之物都在兩個大行李箱里。
我對很多東西都淡然處之,所求不過一個池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