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如今已經冷靜下來,想起自己對我的養育之情,可我每每見到她,卻在害怕無須多久,連那點情分都會被時間磨滅。
我進御書房前是惆悵,出來時是萬分惆悵。
六神無主之下,我想起宮中有一棵柳樹,大家都說它通靈,許愿很準,是棵神樹。
我在神柳下,一愿長公主心里還有我。
二愿:「皇上指配駙馬時不必總是盯著世子,我不太消受得起。」
我覺得身后有一陣冷風嗖嗖地吹過來。
我回過頭,看見蕭淮靜靜地坐在后方,臉色平靜無瀾,眼神很專注地看著這邊,不過看的不是我,是柳葉。
我很尷尬地問:「都聽見了?」
蕭淮嗯了一聲。
「你是要在這里作個詩還是……好吧,我還有事。」我提腳就要走。
蕭淮突然說:「要摘柳葉。」
我不懂:「什麼意思?」
蕭淮:「北地習俗,在返程途中,會摘柳葉放在荷包里隨行。」
「你要走了?」
蕭淮:「等祭祀一過,就啟程。」
「北境有戰情?」
蕭淮怔了怔,道:「我家在那里。」
差點忘了,蕭遠山是定北王,將來蕭淮是要繼承他的王位的。
我伸手摘了幾條長長的細葉,遞給蕭淮:「祝你平安。」
蕭淮接過:「多謝。」
我覺得蕭淮沒那麼討厭我了。
在回宮的路上,我遠遠地看見了尋珠郡主,特意繞了一下路。不過像祭祀那樣的大場面,該遇見的還是會遇見。
我和尋珠一直都很默契地沒有搭過話。
后來皇帝讓我站到他身邊去,緩解了我不知該站到誰那里去的局促。
這場祭祀不止是為祭祀,還要引狼出來。皇帝事先同我暗示過,讓我不必太過慌亂。
但天壇變得混亂時,我還是很害怕。下意識地看向長公主,她正在將尋珠護到身后。
我愣了下神,差點被劍劃到,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拉了我一把。
本來是有侍衛在我身邊的,可都不知道被沖到哪兒去的。
我甚至主動抓住蕭淮:「你幫幫我,求你了。」
「禾兒!」長公主喚了我一聲,語氣擔憂。
我回頭朝她笑了笑,然而依舊攥著蕭淮:「長公主護不住兩個的,你……」
「走。」不等我說完,蕭淮就帶著我離開。
我緊貼著蕭淮,小聲同他說:「鯉魚池的魚死光那日,是段沉聲的忌日,段沉聲,你記得的吧,我以前一直把他當父親的,因為所有人都這麼同我說,所以我那日心情很壞。」
「我知道段沉聲,也記得他死在哪一天。」
我怔怔地哦了一聲。
「我沒有因為那天的事記恨你,」蕭淮說,「我只是覺得你有些煩人。」
……倒也不必這麼開門見山。
「蕭淮,」我突然問他,「你為什麼也把段沉聲記得那麼清?你還記得其他東西嗎?我問過很多他的事,可是沒人肯跟我說。」
刀劍撞擊聲漸遠,蕭淮索性停了下來。
蕭淮在思索的時候,我繼續說:「長公主唯一提過的就是我像他,但現在看來是只是因為她當時視我為寶珠,滿心歡喜之下才會那樣覺得。」
「你確實不太像段沉聲,」蕭淮垂眸細看,「不太像。」
我一驚:「你又知道?」
「家父當日那樣決絕地箭殺他,是因為我在他軍的手上。」蕭淮說得平靜,像在描述一件聽來的事。
我怔愣片刻,「萬一圣意并非如此呢?」
「圣意?」蕭淮似是聽到了笑話,「圣上只恨不能親手了結他。
」
「我……尋珠的存在就那麼不堪嗎?」
「家父說是天大的丑聞,除非段沉聲死。」
長公主一直以來什麼都知道,可她只能憎蕭遠山。如今連段沉聲的骨血都要流落在外十數年,她大抵很難再原諒自己了,尤其是我常常在她眼前晃的時候。
我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蕭淮還在凝視我。
「我臉上濺到血了嗎?」
蕭淮:「你像另一個人。」
「這話誰也能說,我再也不信了,我當初真以為我長得像段沉聲呢。」
蕭淮思忖一會,對我說:「你要跟我去北地嗎?」
我不得把在神柳下的許愿拋之腦后,「皇室定親都要權衡利弊,利弊我自己能想到,但我想知道,有沒有除了利弊以外的東西。」
蕭淮不是個花言巧語的人,他緩聲道:「可憐。」
可憐?
可憐。
這大抵也可以是很牢固的感情了。
我明日就去和皇帝說,沒有比蕭世子更好更合適的駙馬了。
到了第二日,我沒有多等,在早朝過后就已經出現在皇帝面前。
我試探道:「陛下,你一向屬意蕭家世子當我的駙馬,這想法如今還作數嗎?」
皇帝反問道:「你希望它作數?」
我小聲說:「也不是不可以。」
如此關鍵的時刻,皇帝反倒不言語了,他支著頭,靜靜地看我,眼神中似有千言萬語。
「陛下反悔了?」
皇帝幽幽地嘆了口氣,開口道:「朕沒有反悔,但是賜婚的事要暫且擱置下來。早朝上傳來最新的軍報,北境有新戰情,蕭淮這兩日就得走。」
我有些懵。
皇帝繼續說:「定北王上一次作戰受了傷,現在還在休養,所以此次是要蕭淮回去領兵的。
」
「我明白了,這會子不適合大張旗鼓地辦喜事。」
「不全是,」皇帝道,「他是首次領兵,容易出意外,等確認他不會缺胳膊少腿,朕才能將你交給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