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也是二品官家的姑娘,雖然親情寡淡,可也是從小嬌養大的。
跟姐妹們一同學習的女紅,是想著閑暇時為夫君繡個香囊以表賢惠,現如今成了謀生的工具;以往頭上插的是千兩銀的簪子,腕間戴的是萬銀的玉鐲,如今只能用一根木簪將頭發草草綰起;在京赴宴時四五品的官夫人爭先恐后前來搭話,現在就連一個末品官夫人也敢踩在我的頭上。
只因為我嫁給了顧淮。
府里的姐妹都嫁人了,最差的也嫁給了京里富商。十三妹曾寫信問過我后悔嗎,現在顧淮也問我后悔嗎。
我后悔嗎?
我牽了牽顧淮的衣袖:「顧淮,我餓了。」
他鐵青的臉忽然就變得溫和:「走,回家吃飯。」
七、
許是顧淮在宴上一通發威,倒讓人記起來這好歹也是個龍子龍孫,知府和縣令一人送了三百兩銀子過來,我的生意也開始火爆,無數的貴夫人紛紛找我繡些京里的時髦圖樣。
日子漸漸變得好起來。
顧淮是在一個清晨失蹤的,帶著二百兩銀子。
我如往常一般醒來,一睜眼瞧見床邊空蕩蕩的,我慌了神,匆匆在屋里喊他的名字,屋里靜悄悄的,除了我的回聲,什麼也沒有。
田間、城里他干過雜活的攤子,我一處處找過去,都沒有他的身影。
等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茅屋,這才瞧見他拿石頭刻在屋門口的字,畢竟家里是沒有紙筆的。
「朝朝,為夫賺錢給你買大鐲子,我拿了二百兩,剩下的都歸你,等我。」
我吸了吸鼻子,忽然就笑了,顧淮讓我等他,那我等著便是了。
潛龍在淵,伺機而動。
我知道顧淮從來都不甘心一輩子窩在嶺南的。
其實我不想要什麼大鐲子,嶺南也挺好的,遠離京城的勾心斗角,男耕女織,粗布麻衣這樣過一輩子也是一種別致的幸福。可顧淮不這樣想,他說總有一日讓我過上以前那般的生活。
后來嶺南海口多了一位夫人,每每清晨總要站在碼頭朝外眺望,據說是在等她的夫君。
顧淮走后,每過一天我就用石頭在墻上刻上一筆。
顧淮賺錢給我買鐲子的第一天······
顧淮賺錢給我買鐲子的第五天······
顧淮賺錢給我買鐲子的第一百四十三天······
顧淮是在一年后回來的,正值夏日,我用長桿摘了枇杷準備做些枇杷水喝。猝不及防一個轉身,滿筐的枇杷掉在地上。
顧淮倚在院門口,滿院枇杷落地聲中,他將我狠狠帶進懷里。
「朝朝,我回來了。
「朝朝,有沒有想我?」
「朝朝,玉鐲子帶回來了,還是鑲金的,你喜歡嗎?」
我憋了半晌,彎腰拾起地上的枇杷:「顧淮,你吃枇杷嗎?我給你剝枇杷。」
他盯著我瞧了許久,一把將我抱回了屋里。
「朝朝,朝朝。」低沉的昵喃從他嘴里吐出。
雙手被他狠狠按在床上,我想,顧淮瘦了,黑了,也更有力氣了。
從早晨到傍晚,我沒來得及吃一口飯,中途他將那鑲金翡翠套到我手腕上,看著鐲子的份上,我心軟便由他去了。
好不容易風平浪靜,我迷迷瞪瞪就要睡去,他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:「朝朝,給我生個孩子吧。」
「不生,嬤嬤說生孩子身體會走樣。」
他用腦袋蹭了蹭我:「我不嫌棄,生一個小版的你,讓我看看小時候的朝朝多招人疼。
」
「男孩就不疼了?」
「一樣疼,生了男孩我倆一起保護你。」
我咯咯笑了:「好。」
顧淮回來的第二十一天,我懷孕了。知道消息后他咧著嘴在院門口傻站著半天,然后他舉起斧頭要將老枇杷樹砍了給他的娃娃做木馬,我覺得他喜新厭舊,只在意娃娃有沒有玩具而不在意我吃不吃枇杷,我死死瞪著他,眼淚嘩啦啦從眼里流出來,他慌了神,扔了斧頭就來哄我,那棵枇杷樹到底沒砍成。
顧淮沒有再出去了,他一直陪著我,直到珩兒出生。
我倆的孩子叫顧煜珩,君子如珩,他說讓珩兒做個君子,這一代皇孫又從煜,所以就叫顧煜珩。
珩兒出生后他又陪了我兩年,這兩年我不再繡帕子謀生了,他在外面做了生意,我沒問過他,但是漸漸我也能穿上綢緞了。
來嶺南的第六年,珩兒兩歲的時候,顧淮又走了。
走前珩兒撕心裂肺地抓著他的衣擺,我低頭在一旁不語。
顧淮嘆了一氣:「朝朝,我不想讓你們陪我受苦,她們有的,你和珩兒都要有。」
我張了張嘴,其實我想說,珩兒只想要爹爹陪罷了。
但我終究沒有說出來。
因為他是天潢貴胄,春衫少年薄,打馬街頭過才是他該有的肆意人生,他是先皇嫡出,中宮之子,他握的該是社稷天下,而不是居于一隅做個農人。
顧淮一走就是四年,起先他每月都會寄來一封信,珩兒不識字,每晚都要我念爹爹的來信才能入睡,后來信來的越發少了,幾乎半年一封,再后來就沒信了。
顧淮的那些信我都小心地存在了匣子里。
漸漸地,似乎外面開始打仗了,不過嶺南偏遠,無論如何也擾不到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