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?我突然發覺最近的生活太過慌亂,我藏起了那張行程單以后,竟然忘了去核對丈夫的行程。
也許我是故意忘記的,也許我是在逃避,但事到如今眼前只有一個通道,我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。
我披上一件連帽外套,拿起鑰匙,坐電梯下到地下車庫,從丈夫車里拔下了行車記錄儀的存儲器。
做這些事的時候我渾身抖得厲害,總覺得黑暗中有雙眼睛在沉默注視。
但比這更可怕的是,我回到家里溫暖的燈光下,把存儲器連接到自己的電腦上、導入 10 月 25 號晚的行程記錄后看到的畫面。
車輛從燈火通明的高架橋駛向岔路,光線驟然變暗,只能看到車燈撥開的一小片區域。搖搖晃晃的鏡頭,可見路面崎嶇。之后鏡頭邊緣反射著微弱的波紋,應該是沿著湖邊小路前進。
車燈照射到一個年久失修的指示牌上,是那個人跡罕至的風景區,陀羅嶺。
車子停了,丈夫的身影出現在后備箱,他拿了一把鐵鏟出來,又很快消失。
他再次出現,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后,依然是一個人。
車輛調頭,來時的風景再次重復。
在他消失又出現在記錄的這一個小時里發生了什麼?
住手,求求你,讓我離開。
我好像聽到泥地里有聲音在掙扎。
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,隨著一聲鐵鍬敲擊在頭蓋骨上的破裂聲暫停,然后喪鐘般一聲聲猛跳起來。
我看到了眼睛不想看到的景象:
泥地里暗處伸出一只女人的手,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那支口紅塞進丈夫的衣兜。
手機鈴聲突然凄厲響起。
我忍不住跟著尖叫,失手打翻了水杯。
電話是王璇打來的,她再次問我想好沒,要不要陪我去郊外景區。
我的心跳得厲害,不知該如何決定。
這時我的手機又再次響起,竟然是丈夫發來的短信,只有三句話。
「救我。別報警。來陀羅嶺。」
我連忙打回去,又是關機。
我可以不去管他,也可以直接報警,但后來我才知道,每當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,是沒有時間好好思考的。
慌亂中總要尋找一個支點,促使我做出決定。
十年前被求婚時,是王璇在一旁暗示我,讓我可以安心點頭。
而這次,是丈夫的短信,逼迫我必須去往那個噩夢般的地方。
在出發前,我把大學時候的舊照片又翻看了一遍。
有一張是我和丈夫、王璇三個人躺在草地上,青春的身體和臉龐在金色陽光下自由舒展開。
我記得那天天藍得像是失去了重力,躺在草地上的我好像要浮起來融進藍色中。
我一張張一頁頁,把所有的照片都仔細看完。
然后我撥通了王璇的電話:「我準備好了。
6
往年的十一月,這個城市總是多雨,所以我從來沒有見過今天這樣陰郁而又光明的日子。
陽光從云層的縫隙里投下萬道金光,照在臟兮兮的樓宇和甲蟲般緩慢挪動的車列上。
車窗外,是鋪天蓋地的廣告和此起彼伏的喇叭聲。
「紅唇的致命誘惑。」半棟樓高的 LED 屏上亮起一個唇膏品牌,女人只露出半張臉,涂滿唇膏的嘴唇用力嘟起又大笑,好像要把高架上的甲蟲車都吃進去。
王璇搖上車窗,雙手搭在方向盤上,不時焦躁看一眼手表。
她今天穿了一身干練的黑色運動服,更襯得皮膚白凈飽滿、高扎起的馬尾生機蓬勃。
相比之下,衣著松垮、頭發凌亂的我,想必還因為最近失眠掛著黑眼圈。
從十月底發現 25 號的行程單以來,將近一周的時間里,我幾乎沒有好好睡過覺。
為了以防萬一,我開了自己的車出來,但是因為太困,由王璇駕駛。
我們從上車起就沒怎麼說話。
「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陰郁而又光明的日子。」我小聲開口打破沉默。
「什麼?」王璇盯著前方的車流,又抬手看表。
「戲劇社里的一場莎翁戲,《仲夏夜之夢》的臺詞,你還記得嗎?」
王璇搖搖頭:「不記得了,真有你的,這時候還有心情說戲劇。」
車輛終于挪到高架的岔道位置,進入少有人走的車道。
王璇長舒一口氣,一腳油門踩下去,車速快得像要在高架橋上飛起來。
我把車窗搖開,疾風吹起我的頭發,拍打著眼前。
「警察找過你了嗎?」王璇問我。
「什麼?」風太大,她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。
「警察找你了嗎?跟你說了什麼?」王璇又把車窗搖起來,恢復車內的寧靜。
「找來了,」我聳聳肩,「進屋里查看了一圈。」
沉默了一會兒,我又說,「還給我看了那個女人的照片。」
車輛開上一條崎嶇小路,車身開始顛簸起來。
果然是這條路,前面就是湖了。
「李響,事情都會過去的。」王璇聲音溫柔,「就算一切都回不到過去。」
她騰出一只手遞給我一瓶水,又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這個時候,我已經看到了湖面泛光的波鱗。
我提出想下車休息一會兒,在湖邊吹吹風,喝點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