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福寶在,她一定會沖上來捂住我的嘴。
但是這句話我已經從進宮前憋到現在。
就像伯父說的:「我的手下可以為我百死無悔,不是因為我是玉將軍,而是我能給他們看得見的加官晉爵,封妻蔭子!」
我呢,我莫名其妙置身后宮漩渦,我能得到什麼?
太后勾唇一笑,隱約可見年少時的嫵媚嬌憨,「損我一人而利大鄴,有何不可?」
損我一人而利大鄴,有何不可?
有何不可!
我低頭長拜太后,「子珩,必竭盡全力。」
24
寧嬪的小公主滿月之日,寧嬪成了舒嬪,衛昭媛升為衛昭儀。
宴會過后,因為舒嬪還不能侍寢,皇帝理所應當地召幸了衛昭儀。
衛昭儀情到濃時,提出了要從我這里接回沉淅。
第二天,皇帝沒問太后意見,就親自來了我這里。
他來的時候我正在給沉淅試冬裝,他個子長了一些,內務府做的衣服有些小。
沉淅一面換衣服一面背世家譜,卡在了「陳留子巡」那里,急得抓腦袋。
皇帝接了一句:「陳巡子季。」
殿內諸人紛紛向皇帝行禮。
皇帝看著白胖的沉淅,險些沒認出來這是他的三兒子。
「怎麼教起世家譜了?」
沉淅端正地回稟:「貴嬪娘娘說,來年春獵兒臣要見許多人,若不熟悉世家譜是要鬧笑話的。」
「你是皇子,不認得臣子又如何,不要學些婦人做派。」
皇帝這是成心來找碴?
我低著頭不說話,沉淅被皇帝教訓,毫不怯場,畢竟他平時被我訓得不少,且我大多數時候比皇帝兇多了。
「父皇恕罪,兒臣以為,君馭臣牧民,不識臣則更不識民,古語云,民為重,社稷次之,皇族便要深識世家,深知民生,不然耳目堵塞,則危矣。
」
「放肆!」
皇帝怒吼。
梳月居宮人們嚇得全部跪伏在地。
沉淅看了我一眼,才從容跪地,「兒臣見識短薄,兒臣知錯了。」
皇帝深深地看著我,就連我第一次侍寢時他都沒有這樣正式地審視過我。
「你教他的?」
我同樣禮數周全地跪下:「臣妾只是教三皇子世家譜,恐怕三皇子是見世家起滅,自己悟出的道理。」
皇帝走到書案前信手翻閱,將我與沉淅晾在一旁跪著。
「這是柳大家的字帖?」
「回皇上,柳大家正是家母。」
皇帝怔了一下,「朕差點忘了,玉將軍只是你伯父,你是崇文公之女,早就聽聞崇文公當年能言善辯,在御史臺罵死過御史,生個女兒果然也如此牙尖嘴利。」
空氣里響起了壓抑的吸氣聲,不出意外是我那傻乎乎的福寶。
「皇上,請慎言。」
皇上,請慎言,我敢保證,我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對他說這句話的人。
以至于皇帝一瞬間都沒反應過來,而沉淅張大了嘴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。
「你說什麼?」
「臣妾說,皇上,請慎言。」
世界安靜了,又爆炸了。
25
啪——!
皇帝將我母親的字帖狠狠摔在地上。
「儀貴嬪不敬君主,罰……罰……」
皇帝話還沒說完,我主動取下了正三品貴嬪的頭冠,一頭自然卷的黑發落下——頭發和人一樣,就是這麼不走尋常路。
「臣女,崇文公玉離之女,玉子珩。
向梁至京師三千余里,項梁守軍奉玉離衣冠而還,百姓設路祭三千余里,哭喊震天。先帝親往吊唁,追封崇文公。」
「這就是皇上口中的『能言善辯,罵死過御史』的家父崇文公。」
我抬頭直視皇帝,甚至懶得掩飾我的鄙夷:「臣女,請皇上慎言。
」
皇帝用手指著我,羞憤讓他的手指都不由得顫抖。他嘴巴張了兩次,最終什麼也沒說,甩袖子走了。
福寶過來扶我,沉淅關切地看著我。
我淡然一笑,「咱們背到哪兒了?陳巡子季后面是什麼來著?」
沉淅小腿肚子還在微微顫抖,哆嗦著說:「陳季兒子是誰,真的不重要了……」
26
皇帝沒再提把沉淅接回去養這事兒。
甚至由于我站在了道義的最高點,他沒法朝我發火,故而大大斥責了衛昭儀一頓。
我教育沉淅:「知道他為什麼不敢朝我發火嗎?」
沉淅估計想脫口而出因為你太兇惹,好在他壓抑住了這危險的想法。
「因為他不能。」
皇帝可以懲戒羞辱妃嬪,卻絕不能打趣為國捐軀的忠臣。
除非他已經放棄自我準備當個昏君。
這一點,我不用說得太直白,沉淅已經能夠明白。
因為他現學現賣,很快就干了一件非常給我長臉的事情。
歲末大寒,內命婦同外命婦每年都要例行捐糧開粥棚,這博名聲的好事兒自然是太后牽頭淑妃實操,其余貴婦出錢出力,正所謂有錢的捧個錢場,沒錢的借錢捧個錢場。
那日三品以上的內外命婦齊聚一堂,好生熱鬧。
我帶著沉淅一出場,夫人太太們便對著沉淅好一頓夸,說沉淅有福相(就是胖),又夸他像我,長了一副聰明相。
摸著良心說,我沒看出來這小崽子哪兒像我了。
我這麼特立獨行的一頭卷毛哪兒找去?
大家集體性失憶,假裝衛昭儀從沒存在過——當然,最近她剛被皇帝斥責,暫時也沒臉出來晃悠。
入座后大家便討論起今年各家捐多少糧食,沉淅聽得十分認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