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說皇帝將于十月后親臨綏寧,安撫民心。
秦懷山聽諭后,坐在廊下久久地出神。他與秦昭宇一別六年,如今再要相見,不知是何光景。
我嘆口氣,走過去遞給他一個暖手爐。
他這才回神,轉頭問我,“三日后冬至,是你的生辰,有何愿望嗎?”
我被問得一愣,“王爺怎麼知道?”
“你的賣身契上有寫。
那不過是我對蘇恪胡亂編的,秦懷山卻當了真,竟連帶的我也多了幾分憧憬,忍不住說出了心底埋藏最深的期盼。
“……想要時間永遠停在最美好的時刻。
那便是此時——四目相對歲月靜好,沒有算計和背叛,也不會有分別。
可惜,這愿望終難實現了。
6
我那日隨口一說并沒在意,到了冬至只顧著跟大嬸們湊熱鬧包餃子,壓根忘了生辰的事。倒是秦懷山心情極好,喝了不少酒,眼眸濕得醉人。
飯后,又要我推著他去后花園,剛轉過拱門,就聽到“砰”的一聲巨響。
明亮的光球呼嘯著升上夜空,倏忽綻開巨大的煙花,照得整個院落亮如白晝。
流光星星點點,如雨般落下,劃出迷離的尾跡,還沒完全落地,另一枚又升了上去,綻放、墜落……紛紛揚揚,美不勝收。
秦懷山抬手指給我看,“這個是藍色的,這個是紫色的……黃色的,還有旁邊那個,是綠色的。
我立在他身側,仰頭看著漫天焰火,眼前單調的黑與灰,似乎也變得新鮮豐富起來。
連那一顆心都飽脹得像是要沖破胸膛,躍入秦懷山的懷中。
秦懷山笑著轉過頭,眸光深深凝著我,一字一句對我說,“阿夕,生辰快樂,祝你平安順遂,萬事勝意。
“若你心中有所求,我愿用后半生所有運氣為你加持,只求你能如愿,再無遺憾。
“然后,無論天涯海角,自在地活。
他的眼神像燃著兩盞燈,似乎穿過經年歲月看盡了半生滄桑,讓我心口驟然一重,隨即是撕裂般的痛,眼淚簌簌而下。
他牽住我手,“怎麼又哭了?”
我也說不明白,只吶吶地低語,“對不起。
“好好的對不起什麼?”
“煙花這麼美,我卻看不出顏色,可惜了……”
秦懷山伸臂抱住我,“只要你能有片刻的開懷,就不算可惜。
我狠狠閉上眼,側頭親在他下巴,“今夜讓我陪你好不好?我想陪你。
這世上只有一個秦懷山,會花心思為我創造一場五彩斑斕,只為了能讓我快樂。
可是煙花易逝,我怕抓不住,迫切地想用水乳交融的體溫將這份美好謹記,以慰余生。
秦懷山的掌心粗糲,游走過我后背腰際,帶起心悸的戰栗。我不禁微微發抖,然后發現他比我抖得更厲害。
似乎懷抱著什麼稀世珍寶,無比渴望卻又不敢觸碰。
我心一狠,翻身覆上他胸口,對著他唇吻了下去。
秦懷山呼吸陡然加重,身上熱得發燙,許久,兇狠的吻終于覺醒,細細密密地落在我胸房足背,最后停留在我眉間。
他果然愛極了那顆痣,至于是屬于誰的,我并不在意。
反正這一夜纏綿,只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。以此作為結局,才不那麼遺憾。
夜深人靜,我躺在秦懷山身側,聽著他綿長均勻的呼吸,此生第一次感受到,有所依靠的幸福。
我自有記憶起,就生活在無盡的爭奪與殺戮中。
唯一有溫度的就是鮮血,別人的或自己的,最終都變得冰涼。
夜隱閣作為江湖第一殺手組織,內部培養的殘酷程度簡直令人發指。
我曾走過無數絕境,浴血而出,卻終究無法成為無血無淚的殺人兵器——因為我的心,還保留了最后一點溫熱,讓我恐懼和厭倦這樣的生活。
我向組織提出了離開,閣主很利索,要求我刺殺最后一個目標,成功了就放我走。
那人就是,當今圣上秦昭宇。
我不知道敵國給了多驚人的酬勞才能讓夜隱閣接下這掉腦袋的任務,但我很清楚,這是我唯一的機會。反正最壞的結果都是死,不如放手一搏。
我接了任務,只身上京。路過綏寧時,才臨時起意打算先接近懷王以做籌謀,就算沒有蘇恪,我也有辦法進得了懷王府。
可我萬萬沒料到我對秦懷山動了心,眼下,便多了許多顧忌。
我該如何在不連累他的情況下刺殺秦昭宇呢?
正想著,忽覺秦懷山微微一動,然后慢慢穿衣,艱難地下了床。輪椅碾過地板,只發出輕微的聲響,想必是用了內功。我起身跟上他,匿了聲息,他完全沒察覺。
秦懷山去了地牢見了蘇恪。
“王爺是來感激我把秦昭宇給你引來了?”
“你的目標到底是誰?”
“你們兄弟兩個,都該死!”
原來蘇恪的弟弟曾在鐘施亭的麾下效力,頗得賞識。后來鐘施亭被陷害,他弟弟亦賣力求情相救,結果被秦昭宇定為同黨,與鐘家眾人一起斬首了。
“憑什麼!”蘇恪咬牙切齒,“憑什麼你們兄弟相爭,卻要讓我的兄弟賠命!”
秦懷山初次聽聞這事,沉默良久,命人將蘇恪放了。
他臨走前又問:“你還不知道阮夕是誰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