拐過一個轉角處,看到倪容正從不遠處走過來,我馬上縮了回去。
退無可退,我走進洗手間,鎖上門把自己關了起來。
洗手間里暫時安全,安靜到只能聽到水龍頭里流水滴落的聲響。
我沒有人可以聯系,最后一次看手機上的時間,才猛地意識到這個點是不是快要閉館了?
我不得不走了出去。
此時館內早已是空無一人了。
我焦急地跑下去叫門,沒人聽得見我的呼救。
很快我又就不敢再出聲了,因為我怕倪容也還沒走。
我迅速轉移位置,誤打誤撞地來到了魚兮夫人的展位。
看著正中央畫像上的女子,我極度恐慌的心情神奇地平復下來,像被一根細線牽引著,慢慢向她走了過去。
50
存放了千年的文物似乎有種魔力,可以無聲向一個人訴說過去。
畫中的女子唇角掛著淺笑,身著淺紫色長裙,長發如墨瀉在肩頭。
她身后是一棵我叫不出名字來的花樹。
有花無葉,像一團團簇擁在枝頭的紫色煙云。
花落湖面的場景,曾在我第一次見到小侯爺時,在我腦海里一閃而過。
這幅畫就是小侯爺當時親手畫的吧。
我繼續參觀起其他的文物。
這些東西都是魚兮的隨葬品。
我站定在一雙金絲蓮花鳳頭婚鞋前,隔著透明的玻璃罩子,一小段回憶傳送至我腦中——
夜晚,喜事的喧囂從前廳傳來。
喜房內瑞腦消金獸,滿鼻綺羅香。
蓋頭邊緣的流蘇輕輕搖擺,我垂著眼,看著蓋頭下一雙修長的手正為我脫去這雙婚鞋。
目光上移,我又看到了床下男子消瘦的下巴和飛紅的嘴唇。
他好像發現我在偷看了,唇角彎起一個弧度,含著笑對我說:「大婚規矩煩瑣,夫人受累了。」
我的心撞得厲害,閉上眼,等待迎接他用喜秤挑開我的蓋頭,開啟我的洞房花燭夜。
51
神思回籠,我睜開眼,還是身在展館中央。
倪容站在我三米開外,死死地盯著我。
她已經完全不是倪容了,應該叫她令月。
她的模樣又變成了半人半鬼,穿著一身殮葬的白衣,不住地徘徊在展館外。
她果然還是接近不了我。
我站在魚兮畫像的正下方,防備地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。
她極有耐心,如同一只在羊圈外伺機而動的惡狼。
她像一個戲子一樣,開始了她的表演——
「魚兮,你還記得嗎?
「我們從小一起長大,你對我言聽計從。
「可是我讓你把小侯爺讓給我,你怎麼就不聽了呢?」
我不去看她的眼睛,捂住耳朵,背靠展館的玻璃柜,緩緩坐下。
令月又換成哭聲說:「魚兮,我死得好慘啊!
「他的劍從我面中劈下來,我就變成了這個樣子,魚兮,你不是我的好姐妹嗎?你看看我啊。
「嗚嗚——魚兮,你快看看我,我好疼啊,我可是你的好姐妹啊……
「魚兮!你這個賤人!我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!都是因為你!我要你去死!」
像是不敵她強大的怨念,我頭頂的畫像一片樹葉般飄落下來。
一簇憑空冒出的火焰將它點燃,在我面前燃燒殆盡。
令月雙眼綻放出瘋狂的神采,喜出望外地向我撲來……
52
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。
自明燈滿城的大婚之夜起,我嫁給了玄之小侯爺為妻。
三年里,庭院里的藍花楹開了三回。
最后這一回,小侯爺一身戎裝,翻身上馬,遠走平叛。
他走后沒多久,我就有了身孕。
朝又暮,寒暑急相催。
半年后,遠方傳來小侯爺大獲全勝的好消息。
陛下大喜,封賞小侯爺為王爵,享千金食祿。
我也翹首以盼他的歸來。
小侯爺歸來的前一晚,一隊來自皇宮的人馬秘密來到侯府。
他們把攔路的所有侍衛家丁殺害,也殺了堅守在我門外的相翼和桃桃,蠻橫地闖入我房中。
為首的令月公主強行灌了我一碗湯藥,使我和腹中的胎兒雙雙斃命。
我化成了魂魄,在侯府久久不去。
不日,小侯爺歸還。
終于再見到他時,一條白綾覆在他眼睛上。他在戰場上受了傷,已然失明了。
自此,和我聲音相像的令月公主,偽裝成我陪伴在他身旁。
我終于明白了令月的計劃。
也明白,小侯爺意外失明,也是她的計劃之一。
53
我焦灼地環繞在小侯爺身旁,想告訴他,他面前的人不是我。
可一個鬼魂又做得了什麼?
令月模仿我的一切,真假難分。
終于,在吩咐手下砍掉庭院里那棵藍花楹的那天,她的偽裝暴露了。
這棵藍花楹是我的摯愛。
大婚三天后,小侯爺托人從外邦移植而來,和我一起將它種下。
三年的每一個春夏秋冬,我們在樹下度過了無數美好的時光。
而這正是令月最介懷的。
斧頭砍在樹干上的前一秒,小侯爺身著單衣緩步走了出來。
令月笑臉相迎,「玄之,你怎麼出來了?」
小侯爺面容柔和,抬起手,手指一寸寸地摸過她的額頭和鼻子。
我心口梗塞難捱,我要怎麼才能告訴他,那不是我?
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,完全出乎意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