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媽媽是被拐賣來的,我從小就知道。
她不太愛說話,也不愛搭理我。
我對她最深的印象是五歲那年,我和她一起上山砍柴。
在山下的小河邊,只有我和她兩人。
我緊緊地拽著她的衣角,仰頭叫她,她卻不應我。只是忽然落了眼淚,然后將我一把拎起,一只手壓著我的腰,一只手將我的頭按在水里。
我記得那是一個冬天,河面上還結著薄薄的冰。
我的鼻子里、嘴里全是冷冷的冰水,我在水里劇烈地掙扎。
好不容易喘口氣,我大聲地哭著喊:「媽媽!」
「媽媽!我錯了!」
我不知道我自己做錯了什麼,但是先認錯就好了。
她終于和我說道:「我不是你媽媽,你這個畜生的孩子。」
語氣冷漠得出奇,我那一刻是真的覺得她要殺了我。
我的力氣根本掙脫不了她。
我感覺我真的要被水嗆死了。
我求她,掙扎都沒有用,那一刻我恨慘了她。
1.
「你在干什麼?她只是個小孩呀!!」
我媽被快速撲倒,我像是一只掙脫了網的魚,頓時得到了生機。
劇烈地咳嗽著,我感覺我的肺火辣辣的疼。
是我們村村長的兒子,陳安。
我知道他媽媽也是被拐來的,只是他媽媽死得早,我沒見過。
我奶奶就時常說,你看陳安媽雖然死了,但是人家至少給老陳家留了一個種。
哪里像你媽,買回來簡直絕我家后。
他比我大七歲,我一直跟在他身邊叫他陳哥哥。
他推開了我媽媽,一把將我護在身后。
我媽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,她既沒有未殺成我的遺憾,也沒有被發現的窘迫。
我那時候年紀小,第一時間就告訴了我爸。
我似乎想要找人給我撐腰,小孩子能懂什麼呢。
我哭著上氣不接下氣地撲到我爸懷里道:「媽媽要淹死我!媽媽要淹死我!」
我爸只是很嫌棄地將我推開,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幫我撐腰時,
我看見他拿出一根手臂粗的木棍,一棍又一棍地朝我媽打過去。
我是見過我爸打我媽的。
吃飯的時候他吃得不開心,會突然一耳光打過去。
我媽甚至已經被訓練得看見他的一個眼神就知道會挨打了,會下意識地用手去遮擋。
每當我爸打我媽時,我奶奶就會將我抱開,一邊在旁觀戰,一邊道:「要打你不曉得打狠點,沒得事來兩下,有啥子意思嘛?你這樣打她會長記性嗎?」
而后,又對我道:「你以后和你媽一樣不聽話,還是要遭打死掉的。」
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太多次了,別的我都沒什麼印象了。
只記得我媽的眼睛里泛滿了血絲,她看著我們一家人。
我知道如果可以,她恨不得變成惡鬼咬死我們。
我看見我媽的頭都被我爸打破了,血流得到處都是。
我奶奶還在旁邊助威:「打死她,打死她!」
我一時間慌了神,從我奶奶懷里掙扎開。
「爸爸,別打我媽了,我不怪她了。」
我去抱住我爸的腳,我害怕我就此真的沒有媽媽了。
卻被我爸一把踹開。
本來我爸怎麼打,我媽都沒反應的。
但是此刻她卻突然哭出了聲,她的聲音撕扯著,我沒有聽過鬼哭,但是那一刻我看到她哭,不禁想,鬼是不是這樣哭的。
她費力地從嗓子里發出聲,仰頭望著天,大聲大聲地嚎叫著。
我爸爸才終于收了手。
我那時一邊怕她,又想要親近她。
爸爸和奶奶用像栓狗的鐵鏈將她的腳拴住,大大的鐵銬將她的腳都磨破了。
我從柴房找了很多蜘蛛用來蓋住卵的厚膜給她道:「媽媽,我用這個給你捂上,就不會流血了。」
她看見我突然開始發瘋,鐵鏈被她扯著不停地響:「滾!給我滾!」
她一邊罵著我,一邊哭。
最后哭不動了,就在柴堆旁睡去了。
我趁著她睡著的時候,給她那些還在流血的傷口,一處一處放上蛛網。
瞥見她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涼氣,又俯身輕輕地給她吹著傷口。
我在電視上學的,好像這樣會有用。
我媽媽這些年還在不停地嘗試著跑,她每跑一次,被抓回來就是一頓毒打。
連帶著我也被打。
我想要她早點跑出去,又害怕她跑出去了,我怎麼辦。
我慢慢知道了,村里很多像我媽媽這樣的女人。
有的被打斷了腿,還有的被打傻了。
其中有個被打傻的阿姨,剛來的時候,特別漂亮。
白襯衫,牛仔褲,臉白白嫩嫩的。
我看到過很多次她挨打,后來那個大叔叫了很多村里其他的叔叔去他家。
慢慢的那個阿姨就瘋了。
他們也就不拴著她了,我看見她瘋了,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在我心里縈繞。
我第一眼見她的時候,她像一只白天鵝一樣,她曾是我最想成為的模樣。
可是她現在一頭亂糟糟的頭發,只會對著人傻笑。
衣服褲子也是黑黢黢、破破爛爛的。
后山上有大片大片的刺泡,我每次都會摘很多。
大部分都給我媽,我媽也不吃。
但是我給那個已經瘋了的阿姨,她會吃。
吃完,她會將我抱在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