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摸到了那個錢袋,牢牢抓在手中。
灰塵積蒙,布料冰涼刺手。
住在瓦片下的麻雀被我驚動,振翅起飛,很快消失不見。
遠處薄霧軟煙迷蒙,宮殿起伏,我忽然明白了,原來我對顧之野的喜歡,是向往他身上有我求而不得的自由。
好比我喜歡唱歌,闔宮的人每次都畏懼我開口,因為我唱得太難聽了,不適合當個歌手。
我真的不知道嗎,我知道。
我只是不甘心,顧之野就是我的不甘心。
鳳鳴宸才是跟我一樣的人,我執著想要將他留下,是害怕朝政無人打理,老臣沒人對付,還是因為……我喜歡他。
“想通了就下來吧,上頭怪冷的。”福如海道。
我答應著,低頭往下瞧,地面離我千丈遠,好像會動。
所以我是怎麼上來的?
我道:“救命~~”
第六天,影衛帶來安寧郡主紙條一張,上寫:“陛下表姐對不起,攝政王太嚇人了,我沒抗住,禁忌戀我不玩了,你保重。”
我還沒明白過來什麼意思,影衛閃人。
鳳鳴宸拾階而上,身影漸現。
終于回來了,我眼眶有點濕,迎上去,走近才發現,鳳鳴宸臉色難看到了極點。
他手中握著本冊子,正是我寫給安寧那一本。
“皇叔,你聽我……”
“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?”
“不是……”
“陛下是不是覺得我沒人要,特別可憐?”
“我沒……”
“即便如此,我的私事跟你有什麼關系?用得著你操心。”
“拿我去換顧之野,你很得意,是嗎?”
我在他逼問下,步步后退,全身僵硬,不敢去看他的眼睛。
往日他再是生氣,也不曾對我這般嚴厲,此次真的動了怒,將冊子丟在我腳下,拂袖而去。
無論我怎麼喚他,他都沒有回頭。
上朝時,連大臣們都發覺不對,發言時謹慎又謹慎。
散朝他跟我分開走,一左一右,日日如此,再沒跟我說過一句話。
這一日,坐在議事閣,我再也忍不住,鼓足勇氣扯了扯他衣袖,小聲道:“皇叔,你別不理我……”
他置若罔聞。
年關將至,又雪降。
鳳鳴宸稱病,干脆連面都不讓我見。
可把輔政大臣們高興壞了,紛紛贊我圣明,問我是用什麼法子趕走了鳳鳴宸。
朕有苦難言。
福如海從我身邊飄過,道:“陛下和攝政王鬧僵的第二十一天,攝政王原諒陛下了嗎?”
“沒有。”影衛緊隨其后,《成語大全》換成了《三十六計》,念道,“苦肉計,指自己傷害自己,以松動他人,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小秘密。”
于是我就這麼站到了鳳鳴宸寢宮外,冒著雪,凄風苦雨。
一連三天,白天上朝,晚上報到。
宮人道:“陛下,你在這里站了三天了。”
朕道:“那攝政王知道朕知錯了嗎?”
宮人:“攝政王壓根沒在宮里。”
鳳鳴宸近幾日宿在京郊山中,踏雪尋梅,好不快活。
朕頹了,終究走上鳳鳴宸的老路,換我守在宮道,等他回家。
我這才發覺,那直通宮門的長道,比我想象中更長。
福如海看不過眼:“要不老奴給陛下支個招?”
我:“你保證靠譜。”
“絕對靠譜,”福如海道,“等攝政王回來,陛下你不要管克己復禮那一套,撲上去抱住攝政王,天塌下來都不要撒手,往死里撒嬌。”
“……撒嬌?”我為難,“這麼高難度的事情我也不會啊。”
福如海看著我,影衛看著我,在場的宮人皆看著我。
我道:“怎麼了,朕是大女主。”
才說完,一宮人道:“攝政王回來了。”
朕提裙狂奔,小鳥依人,瞅準鳳鳴宸,飛撲他懷抱,鳳鳴宸身上帶著外頭的寒氣,和梅的冷香,僵直原地不知所措。
“小皇叔,人家錯了,再也不敢了啦,你原諒人家這一次好不好?好不好嘛。”
身后眾人紛紛轉身沒眼看,影衛道:“這他喵的叫不會?”
頭頂傳來鳳鳴宸的聲音,“放開。”
朕不放,“小皇叔,你消氣了嗎?”
鳳鳴宸道:“嗯。”
朕驚喜抬頭。
鳳鳴宸看著朕,眸色古井無波,“陛下,臣想回江南。”
雪初融,北風凜冽,我身上所有熱氣都被吹走了,道:“你再說一遍?”
“陛下長大了,早已能獨當一面,臣總算不負先帝囑托……”
我打斷他:“你還是在生我的氣。”
他道:“臣只是倦了。”
他平靜與我對視,眼中映著悲傷的小小的我。
許久,我道:“好,朕準了。”
他給我行了大禮,道:“謝主隆恩。”
然后他轉身,我道:“不能過了年再走嗎?”
他道:“不了。”
他對這宮闕沒有留戀。
我生在皇家,長在皇家,沒得選,但是鳳鳴宸有,他一直想離開,是蕭氏、是我禁錮了他。
我不想把他變得跟我一樣。
福如海喟嘆:“陛下……”
我擺手:“朕自找的,沒有資格說怨言。”
這世上不是所有人,會永遠留在原地等你回頭。
6
鳳鳴宸走的那日朕沒去送。
當斷則斷,大女主不需要愛情,朕要忘掉鳳鳴宸,搞事業,做個威震九州的明君。
朕用十年習慣與他朝夕相處,也能用十年戒了他。
朕只是偶爾會走神,在臣子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,下意識指向身后,遇事不決攝政王,“請攝政王裁斷。”
臣子們停下,悄然看著朕。
朕看向空空如也的身后,回神道:“方才夢了個游,各位吵到哪了?繼續。”
顧之野來向朕請旨賜婚,朕從他身上明白一個道理,沒有絕對的直男,假如他在你面前表現的像木頭,只能有一個原因,他不喜歡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