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,大伯被人殺了,三叔受傷了,而我爹生死不明。
亂兵四起,匈奴人燒了我們的村子,我和我娘只能出去討飯,有一次我娘餓暈了,我便壯著膽子去偷饅頭,然后被人當場抓住。
那是一支商隊,貨物上都寫著一個大大的“謝”字,為首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錦衣的少年,他眉眼風流,嘴角露著不羈的笑意。
我披頭散發的跪倒在他的面前,他一邊把玩著玉佩,一邊隨意問我,“小小女娃,為何做賊?”
我故作弱怯一邊哭一邊答,“我娘要餓死了,我也要餓死了。”
“罷了”,他似乎見慣了這種事,抬手喚過一個隨從,“亂世里的人命賤,能活一個是一個吧,去給她拿一袋糧食。”
隨從答應一聲便要領著我離開,而忽然他又喊住了我。
我以為他是后悔了,卻不想他解下玉佩上系著的紅綢繩遞給我,“把頭發系上,既然活著,就得像個人樣。”
我伸手接過,迅速的將頭發系好,然后朝他抬頭望去,將他的模樣印在了心里。
我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心上人,他雖然行事不羈,卻天生俠義,他告訴我麥種有假,我便深信不疑。
謝掌柜啊,我欠你的何止是三千兩,我欠你的,是我的命啊。
靠著你給的一袋糧食,我才能活下來,我到鄴城的那一日,一眼便在街上看見了你,我賴在你的春喜閣,其實是每天都想看見你。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悅君兮君不知。
謝南風,你才是個榆木腦袋啊。
我醉的一塌糊涂,借著酒醉一頓胡謅,后來吐得春喜閣里一塌糊涂,那股子污穢之味兒,幾天都不曾散去。
待我清醒過來,再見他時,卻有點不好意思了。
他也有點猶猶豫豫。
真是奇怪,表白的是我,怎麼他的臉倒像是比我的還紅。
“對不起,我沒認出是你。”他一貫灑脫,可今日說話卻吞吞吐吐。
我搖頭,“怕不是沒認出,是根本沒記住。”
他赧然,半晌后點頭,“確實。”
亂世里,他救的人太多了,根本不會刻意記得一個滿身臟濘的小姑娘,更不會記得隨手送出的一根紅綢繩。
那根命運的紅線,九年來,緊緊縛住的只有我自己的心,因為初見時他穿著黑色錦衣,所以多年來,我也喜歡穿黑裙,但這些他都絲毫不知。
可是我很貪心,我想要更多。
我想聽他親口說出答案,可最終我沒有等到,因為邊境燃起了烽火。
北燕吃了虧,心里不服氣,因此派出三萬騎兵殺了過來。
趙國與漢國交好,我爹趕緊給漢王寫信,準備聯合抗敵。
朝廷內吵吵嚷嚷,為誰為將軍一事吵嚷不休,我身披金色鎧甲,一步一步走進了大殿,長發飛揚,紅繩飄舞,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。
國有大臣,家有長女,佑護子民,我責無旁貸。
我帶著一萬騎兵出征了,與漢國的援兵一起,將北燕賊人狠狠逼退到了龍城。
想當初被囚禁在襄國郡,閑來無事,我爹日夜逼我習武,教我兵法,我從來不是嬌滴滴的女子,我是一個可以披上鎧甲上陣殺敵的嫡公主。
北地的夜,陰寒透骨,秋風瑟瑟,如鬼魂般嗚咽。
我在大帳之中,裹著棉被讀著謝南風的來信,一封又一封。
這家伙忽然變得很啰嗦,信里寫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兒。
比如王宮里的劉美人又懷孕了,比如鄴城新開了一家包子鋪,比如段傳奇不愧是狀元,在大殿上慷慨激昂,將頑固的老臣氣的當場翻白眼。
我讀著這些信,在燭火中“咯咯咯”笑的花枝亂顫。
段傳奇嘛,我早知道的啊,是個人才,趙國有他,我很放心。
除了信件,謝南風還時常托商隊送來禮物,冬衣、護膝、頭氈,雖然很丑,卻很暖和。
他還送過我一個錦盒,打開之后,居然是綁頭發的紅綢繩。
咳,這也忒摳門了點,堂堂首富居然送這樣不值錢的玩意!
我口中罵著,可心里卻明白,此次打仗所需的物資,全是出自謝家的捐贈。
哎,算了,把紅綢繩美滋滋的系在頭上,對著鏡子一照,別說,還真挺好看。
北燕人很狡詐,退了又攻,攻了又跑,這場仗一直到年底才打完。
回到鄴城那天,已經是除夕日了。
我身穿金色鎧甲,騎在高頭大馬之上,在夜風中遙遙望見了鄴城的樓門。
“將士們,我們回來了!”
隨著我一聲高喝,身后爆發出沖天的歡呼聲。回來了,都回來了,我的子民,我的百姓,我愿意為之浴血的故土,我們回來了。
“嘭——嘭——嘭——”
一聲聲巨響,鄴城城門大開,無數人拎著燈籠朝我們望過來,最前方的一隊人,燃起了爆竹,火光中,謝南風身穿黑色錦袍,風流倜儻,含笑晏晏。
他緩緩走到我面前,將一縷飛舞的發絲替我攏到耳后。
“回來了?”他輕輕問。
我點頭,忽然心頭涌起一股委屈,淚水模糊了眼睛,“回來了。”我說。
他伸出手替我抹去眼淚,媽呀,他的手居然比我的臉還細膩。
“我改主意了,你欠我的三千兩銀子,不要了。”
“可我不想欠著你。”
“那就用你的一生來還吧。”
他的一雙狐貍眼里盡是深情,我傻傻的望著他,淚珠不爭氣的越掉越多。
忽然我被他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,身后頓時又響起了滔天的歡呼聲與爆竹聲。
這群人,哼,干啥啥不行,起哄第一名!
他的懷抱又香又暖,我被他緊緊的擁著,卻忽然嘆起了氣。
駙馬選好了,可是這次,沒有奇寶。
但,謝南風說的對,世間奇寶可有標準?
珍珠翡翠是寶,紅顏美人是寶,一粒小小的花生米亦是寶。
而我是玉人,今生唯愿以良人為寶。
因為,這樣的良人,除了他,我這輩子再也遇不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