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掀起車簾,發現自己是處身于一支商隊中,這支隊伍有十幾輛車馬,都馱著滿滿的貨物,而商隊中的人,皆是鮮卑服飾。
再一抬頭,我看見一個高聳的城樓,樓門上寫著兩個字:雍城。
竟然已經到了趙國與北燕的邊境?!
難道我睡了一天一夜?
雍城是趙國最靠北的邊境之城,這里時常有胡人商隊進出做生意,出了這個城門,就是北燕的土地。
“魚殷!你再不出來,我要跳車了!”
此時我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,一時間激憤,高聲吼了出來。
“嘶——”馬車驟然停住,一雙手自車外掀開了車簾,“小玉,別怕。”魚殷站在對面,夕陽下,長身玉立,溫柔款款。
兩個女奴識相的下了車,為他騰出了地方,我氣急至此,反而冷靜下來。
“慕容公子,你劫持我,是怕假麥種一事敗露嗎?”我高挑著眉,沖他桀驁一笑,不復平日的嬌憨天真。
魚殷身子一怔,兩朵微笑之云瞬時在唇角凝結成冰花,他的眼神里透出不可思議的震驚,“你怎會知曉?!”
“知曉何事?是你堂堂北燕四皇子假扮涼國人,將煮熟的麥種高價賣給趙國的事嗎?哦,那你可能失望了,此事我早就知曉。”
相處數月,還真當我高小玉是個傻瓜了?
我爹常年在外造反,我和我娘相依為命,討飯、偷盜、搶劫,為了活著,我什麼壞事沒做過?
縱然是個傻子,經歷了生死顛簸見慣了人心險惡之后,亦會變得聰明。
而恰恰是這不得已的聰明,才救了趙國萬千百姓的命啊。
那些煮熟的麥種若是種下去,怕是趙國今年會顆粒無收,饑殍遍野。
我便是想男人想瘋了,也不會輕易相信這世間任何一個男子,若非早有察覺,又怎會與他周旋了這麼久。
我就是想看看,這北燕皇室的小狐貍到底何時會露出尾巴。
誰料他竟如此沉不住氣,春忙剛剛結束,他就迫不及待了。
這還要多謝我的債主謝南風謝掌柜,謝家在八國皆有商隊,耳目眾多,想查一個人的身份,又有何難呢?
只是,哎,我又忍不住嘬起了牙花子,我好像又欠了謝南風點東西。
在魚殷震驚的神色里,埋伏在雍城的兵士將這支鮮卑商隊一網打盡,魚殷也被抓回了鄴城。
我爹氣極了,連夜修書北燕,告之趙國天子很生氣,趙國天子要殺北燕的四皇子!不殺其實也行,但是,大家都懂的。
北燕雖然很肉疼,但慕容殷畢竟是真正的皇族,不能死在異國他鄉。
于是,很快,我們便收到了三座鐵礦、四座玉礦的地契,和八十萬兩雪花銀。
我堂堂嫡公主,豈能做賠本的買賣,當初買麥種花了五萬兩,向漢國買真正的好麥種又花了八萬兩,向北燕索賠這點東西,我已經手下留情了。
仲夏之日,我騎著大馬,一身黑衣,親自送慕容殷到雍城,出了雍城,他便會重回北燕。
北地的風,便是盛夏也透著陰冷,我翻身下馬,請他下馬車。
“小玉,其實我真的想帶你回北燕。”這幾個月,他在牢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,可依然長身玉立,不減姿容。
我自鼻中發出一聲冷哼,“事已至此,難道你想說你真的心悅我?”
“沒錯。”他在風中挺直了腰桿,“我心悅于你,一見鐘情,至今不悔。”
“可是你要亡我的國。”
“弱肉強食乃世間之道,我身為北燕皇室,滅七國成大業,是天生之使命。
“噗——”他話未說完,便聽見利器刺破肉身的聲音,他驚愕的望向自己的胸膛,那里有一股殷紅的鮮血瞬時流出,緩緩滑過他破爛的衣衫,像極了蜿蜒的血蛇。
“小玉!”他驚呼一聲,雙目通紅。
他送我的那支梅花釵真是好東西,只用力一扎,便扎透了他的胸膛。
再一用力,我狠狠拔出梅花釵,釵尖血跡殷殷,我伸出舌頭,舔了一舔。還是謝南風了解我,我口味真重。
“呸!再別提你的心,黑心人的血,臭不可聞!”
我惡狠狠的將唾沫吐在他身上,再也掩蓋不住內心的厭惡之色。
我也想滅七國成大業,戰場上刀劍無眼,難免血流成河,可平民百姓是無辜的。
以大業之名,行屠殺之事,非世間正道,我不屑與之為伍。
“我不明白。”
慕容殷捂著傷口站在風中,哀傷的望著我,喃喃說了一句。
可我再也不想看見他,翻身上馬,絕塵而去。
我一路飛奔,自雍城回到鄴城,一路上看見田里一層層金黃色的麥浪,覺得心胸分外舒坦。
春喜閣里,我仰著脖子喝起了桃花酒。
一個又一個的酒壇子在我腳下翻滾,我喝的搖搖晃晃,放蕩不羈。
謝南風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我身旁,他皺著眉抿著嘴,看起來不太高興。
我卻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,將他拽到我眼前,我與他,鼻尖相抵,四目相對,一個噴嚏,我嗆了他一臉的酒氣。
“怎麼辦啊,我又欠了你一次。”
“怎麼辦啊,這輩子我欠你的,好像還不清了哎。”
我半醉半醒,抱著他喃喃的說。
我十一歲那年,高家三兄弟一起出門造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