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傻子……」我輕輕地說。一國皇子,對我能做到如斯,我該如何感動。
梁子言大概心里掛念我,睡得不安穩,立刻睜開了眼睛,見我醒來,欣喜得不知道該怎麼辦,他抱著我猛烈搖晃,搖得我全身骨頭像散架了一樣,他還問我:「你醒啦!你終于醒啦!怎麼樣,小姝,哪里還疼嗎?口渴嗎?想吃什麼嗎?你想說什麼嗎?」
我正要開口,他又拋下我欣喜若狂地跑了出去:「小姝醒了,太醫,快叫太醫!」
幸好當日下毒的劑量雖然重,但恰好在太醫能妙手回春的范圍內,才讓我撿回一條命。
從那以后,府上的飲食都格外留意,而梁子言也再也不許我吃糕點了,我雖然饞嘴,但是也知他是心有余悸,是怕了井繩,安慰他:「殿下,我沒事,幸好中毒的人是我,不是你。」
「和我猜的沒錯,那盤槐花糕是三皇兄派人以御膳房的名義送來的,他以為是我愛吃糕點,就想著在槐花糕里下毒,我一定會吃,但豈料,我不吃甜食。」梁子言絕望地說,「他還是向我下手了,皇兄,他始終不會放過我。」
我討厭爭權奪勢,總覺得,這些事不該由他來做。可憐他從小沒娘疼,沒爹愛,他處處忍讓,不惜裝傻,三殿下還是千方百計地想害死他。
他容不下他。
哪怕他已經不是太子。哪怕他清心寡欲退無可退。
他只是想活著,有這麼難嗎?
既然,三殿下竟敢傷我心愛之人,不如……統統受死吧。
「既然他不肯放過你,殿下就心甘情愿把太子之位拱手讓人?」我直直地看向梁子言:「就沒想過把它奪回來?」
「奪?我雙手空空,怎麼奪?」他淡淡地自嘲。
「倘若殿下要奪,小姝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。」我斬釘截鐵地說,「替你殺了他們,一了百了。」
「小姝,我只信你。」
12.
我白天與梁子言纏綿,夜晚錦衣夜行,潛入府邸,替他殺掉七殿下派的許參政和周侍中。
一群文人臣子,幾個看家護院怎麼是我對手,殺他們我簡直易如反掌。
這兩人死得蹊蹺,人人懷疑是三殿下下的毒手。三殿下百口莫辯,正竭力想自證清白時,他旗下的禮部尚書也死于睡夢中。
就這樣,本來就劍拔弩張的兩人互相猜忌,更加你死我活,而兩派臣子人人惶恐,皆覺得不該早先站隊。
我明白,梁子言想把水攪渾再坐收漁翁之利。
只是為什麼不殺劉宰相?據說,他是最忠心于三殿下的人,從三殿下派的臣子和他書信往來中,我才知道梁子言已經歷數次暗殺,只不過每次他都化解了。
他們都該死嗎。
該死。
只是他這麼安排,自然有他的道理。而我,只要不再讓任何人傷害他、阻礙他就好。
哪怕我的手法越來越可刑,日子也越來越可拷了。
我已經死過一次,還有什麼可怕的。
哦不,我還是有怕的。
怕打雷,也怕梁子言不愛我。
12.
我相信梁子言。
愿意把命交到他手上。只要他能活得如清風朗月般自由隨心,如果我有去無回,便有去無回。
我已經替他殺了不少人,偷了不少書信,提前知曉了不少他們的部署,解決了不少麻煩。
我以為,我如何待他,他就是如何待我的。
直到那個夜。
那個夜,梁子言本來安排我出宮暗殺七殿下的人,卻沒想半路下起雨打了雷,雨是那樣大啊,砸得人睜不開眼,閃電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,一道接著一道地劃破黑夜。
我踟躕再三,還是放棄行動,折回宮里,本想像以往的雨夜一樣,被他抱在懷里捂住耳朵,再好好溫存一番,卻不想在閃電照亮的瞬間,我看見了劉宰相的身影,他匆匆穿過走廊,獨自溜進梁子言的書房里。
劉宰相?他不是三殿下的人嗎?他進宮面了圣不出宮,來這里做什麼?
而且很明顯,他們應該是要談什麼,連廊下都沒一個侍衛宮女。
我起了疑,想了半天,賭一把在雷雨聲下,梁子言無法察覺到我的呼吸。我用手捻破窗紙,看見他和劉宰相正對坐著喝酒,而我挑選的角度極好,能清楚看清他們口型。
劉宰相說:「等下完這場雨,天,終于快亮了。」
「哼,老七怎麼斗得過老三,我也聽說了,父皇已經下旨給他封了地,要攆他出京了。」
「七殿下雖然有肖將軍庇護,但眼下肖將軍老了。當年,他和戚貴妃聯手,害死你母妃全家,陛下也快要秋后算賬了。殿下,陛下已經遲暮,他選擇為您留下三殿下,留下王家,就是想待他日殿下登基,好用他們充盈國庫,實乃陛下的高瞻遠矚啊。」
「父皇想傳位給我有何不可?只可憐我,沒有母妃庇佑,勢力單薄,」梁子言仰頭喝了一口,自嘲道:」想我裝傻二十載,只因為與其讓他們想方設法嫁禍給我,不如自己做事荒唐,給他們希望,卻始終不出格。
如非我故意被褫奪,老三的尾巴還不知要多久才露出,而肖將軍,我只恨不能親手解決了他。」
「殿下能屈能伸,是大才。」
「也辛苦您了,讓你們假裝對我失望,再倒戈向他們二人。只是老三生性多疑,想必也考核了你一番才愿意用你。」
「微臣是大梁臣子,自然謹遵圣命,圣上說您是太子,太子就一定只能是您。」
梁子言跪拜在地上:「子言多謝。」
「殿下莫要行如此大禮,微臣惶恐。」劉宰相連忙一把扶起梁子言,「若小女將來真托付給您,望殿下能好好待她。」
梁子言從容地應答:「這是自然。」
我心里忍不住一驚,原來,他已經有了別人?
那我又算什麼?
而劉宰相又在說:「有些話老臣還是要講,到時不該留的人,殿下再舍不得,也不能留了。」
」子言清楚,她不過是一個工具人。連養了多年的狗,也都有反咬一口的時候,錢能一時收買人,但只有用情才能牢牢拴住一個人,識得幾個字又怎樣,還不是愚蠢,我只不過假以好臉色,她就巴巴地替我們賣命,替我們處理不便處理之事,」我看見梁子言又頓了頓,「對我而言,她左右不過是個奴才,有什麼舍不得的。之前,為了逼她心甘情愿替我們出手,我不是也親自朝那盤槐花糕里下毒了嗎。」
「殿下不愧是太子,做大事者不拘小節。如此甚好。」
聽到了真相的我,遍體冷得徹骨。
他說,他只信我。
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,可他能信的只有我。
可是原來,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。原來,他是要利用我才親近我。原來,他要娶的另有其人。
原來,我都錯了,錯得那樣離譜。
怪不得那盤槐花糕不能毒死我,在利用完之前,工具人怎可以死!
我寧愿當初真的被毒死!
13.
梁子言悶悶地喝酒,一杯又一杯,他的酒量不好,三杯就倒,可眼下,他已經喝了兩壺,劉宰相勸也勸不住。
雨停了,劉宰相也干脆起身拜別。
我閃身藏在花叢里,等劉宰相走遠,才重新站在原地。
我看見梁子言已經停了下來,整個人落魄地呆坐著,可是我已經不會了,不會心軟,不會再被他騙了。
我正要進去一劍刺了他,卻看見他驟然惱怒,一揮手就把桌上的東西都掃了下去,接著又失魂落魄地呆坐著,呆坐了很久很久,然后,他的肩膀一聳一聳的,原來是在哭。
我在窗外聽著他的哭聲,也默默流了淚。
他是在為我而哭嗎。
是嗎。
或許……是吧。
可是那樣怎樣。
等他哭累了睡著了,我舉著劍走了進去,凝住淚仔細看著他的臉,他這張我曾在睡夢中反復描繪的臉,此刻是那樣陌生。
我緩緩朝他舉起了劍,我要慢慢地插進他的心臟,再穿透整個身體,我要一寸寸看清他錯愕的表情,看著他的血一點點漫出來,然后他因為失血而發冷,發抖,讓他求我,求我饒過他,我卻置若罔聞地把劍扭轉一個方向,看著他慢慢疼死、絕望死。
正當我的劍尖離他還有五公分的時候,梁子言突然睜開了眼,他朝我傻笑,彎著眼角,露出牙齒:「小姝,小姝,」他伸出右手,想要捉住我,可是他捉不住的,他已經捉不住了,他終于沮喪地垂下手去,他還在笑,可是眼里卻露出傷心欲絕的神色來,「你怎麼不過來,小姝,這次你怎麼不過來,我喜歡你小姝,你來幫我揉揉太陽穴好不好,我好痛。
」
我鼻頭一酸,突然放下了手。
怎麼辦,我是恨極了他,恨不能親手殺了他,可是我還是不忍心真的殺了他。
他是我唯一愛過的人,我下不了手。
我真的下不了手。
我深深凝望梁子言,最后望他一眼,然后掉頭離開。
不是想肖將軍死嗎?
我轉身朝將軍府邸奔去,我,一個靠師兄們放水才能及格的暗衛,如何殺得掉一個武將。
暗殺失敗的我,站在院子里,沒有逃走。
當我看到一排弓箭齊齊向我射來時,我突然笑了,如此甚好,我便不欠他什麼了。
或許以前,他白衣風情是真,為我擋飛鏢是真,可憐我淋雨是真,縱容我偷糕點是真,他跟我說他恨他爹,他不會這樣做是真,愛我是真。
只是現實是真,和他爹殊路同歸是真,不愛我也是真。
只是我不該動心。
而此刻,早就想出宮的我,也只能這樣了。
作者:宮墻往事
來源:知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