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話還沒說完,吻就壓了過來,帶著急促的呼吸和強勢又溫柔的力度。
江嘆摟上我的腰,我順勢扶上他肩膀。
這才是我要的,
我不要他高懸于天空之上做所有人的月亮,我要神明與我一起,落入凡塵人間。
回來之前,我也設想過和母親解釋之類的場景,但我沒想到會這麼……正式。
我和宋浙相對而坐,旁邊是宋浙父親和我母親,他們兩位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,品茶對弈。
輕風吹過,我裹緊身上的外套,百無聊賴地想到江嘆,此時應該在家里已經做好了飯等我。
“好棋。”宋父忽然笑開,臉上每一條褶子都彰顯著他的老奸巨猾。
母親但笑不語,捻一杯清茶品茗。
“小溫啊,大了,有自己的想法了,”宋父若有深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,“但是婚約這種事可不是兒戲啊。”
我撩一把頭發,靠到椅背上,目光垂落,看向棋盤,我媽氣勢凌厲,勝局唾手可得。看到這,我沒忍住,勾起唇角笑笑。
“的確不是兒戲,”母親放下茶杯,杯底磕在桌上,發出清脆的響聲,“所以也難怪,這場戲里一直只有我女兒一個人掏心掏肺。”
宋父笑得虛情假意,“男孩嘛,都成熟得晚。”
我沒忍住,誠懇發問:“請問得多晚?八十?”
果然,宋父還沒說話,宋浙憤然起身,“溫倪!你瘋了?!”
某些人可一點也忍不了向來對他言聽計從的備胎突然的忤逆。
我往媽媽身邊一靠,努努嘴,示意她看這狗比,
她眼神驟冷,冷哼一聲。宋父面色黑沉,斥他坐下,宋浙忍了又忍,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坐下。
“小孩子脾氣,莫怪。”
我媽明目張膽地翻了個白眼,我握拳抵在唇邊掩飾笑意。
“他們兩個都是好孩子,”宋父皮笑肉不笑,“就是都太年輕,不懂事,婚約解就解了吧。”
“確實,我實在太年輕,”我痛心疾首地懺悔道,“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差的眼光。”
宋父:“……”
宋浙:“溫倪!”
我媽笑起來,十分明朗,陰陽怪氣地學他剛才的話:“小孩子脾氣,莫怪。
對面兩人:“……”
哼,不愧是我媽
兩位老狐貍說還有事要談,所以讓宋浙送我回來,我們倆雖然都對此事表達了不滿,但均被駁回。
我裹緊外套一邊走,一邊給江嘆發信息。
“你倒真是個有手段的,之前我真是小看你了。”旁邊的人忽然出聲。
“宋浙,”我嘆口氣,認真道,“我有再多的手段,也不會用在你身上的。”
他嗤笑一聲,還沒說話又被我打斷。
“因為你是真的配不上我。”
肉眼可見的由喜轉怒,宋浙面色黑得簡直能滴出水來。
“你以為拿他氣我,你就能得到什麼好處?!”宋浙上前一步攥上我手腕,奪過我手機低吼道。
“氣你?你生氣了會給我吐金子嗎?還是能讓敘利亞停戰維持世界和平啊?”我只覺得可笑,沒好氣地搶回手機繼續道,“醒醒吧你!你生氣只能不孕不育。”
“溫倪,你故意的,”他盯著我咬牙切齒,“你假裝對我言聽計從,然后給我來這麼一下,我得罪過你嗎溫倪?”
我直視著他那雙由于過度氣憤而泛紅的眼睛,忽而一笑,坦然道:“對,我故意的,我早知道你最看不上送上門的,所以我偏要這樣,因為我從一開始喜歡的就不是你。
要不是因為江家把江嘆送出國,又為了安全隱藏他的信息,你以為我會跟你糾纏嗎。”
越說,我就越暢快,說到最后的時候,仿佛這些年的一口惡氣終于得到了發泄。
宋浙雙眼發紅,額頭隱隱有青筋浮現,“你以為你是誰,溫倪!我也從來都不喜歡你!溫倪!從來都不!”
他這個人吧,怎麼說呢,宋浙這個人可能是因為從小缺愛,再加上錯誤的教育方式,所以最明顯的兩個特點,一個是喜歡搶別人的東西,另一個就是嘴硬。
他像個小孩似的,明明一切就該落下帷幕,卻還偏要跳起來喊著自己不服輸。
這些年,我每每想到這,就會嘆口氣,想著:算了吧。
畢竟,他像江嘆。
哪怕只有一道疤像他,也足夠慰藉我那孤獨無望的愛意。
可是如今,我看著這個仿佛永遠長不大的宋浙,忽然覺得很憋屈,我實在,忍了太久。
“我是誰?”我面無表情,冷笑一聲,“我記得你幾年前就問過我這個問題,在那間倉庫里,你還說要報答我。”
宋浙愣住了,眼中神色迅速灰敗下去的同時還夾雜著震驚和難以置信,他蠕動嘴唇艱難道:“不、不是……”
我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快意,“對,救你的不是陸思琪,是我,我騙你,一直騙你,因為我不要你喜歡我,因為你,配不上我。”
“溫、倪!”
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宋浙,憤怒、可怕和難以言喻的絕望。我開始拼命掙扎,他手勁太大,那只手紋絲未動,一陣懊悔從心底漫出來,
淦,早知道不惹他了!
這大晚上的,人煙稀少、道路偏僻,要糟!
“你……”
“放手。
”
不遠處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,我條件反射望過去,路燈下的人很高,大概得有一米九的樣子,寬肩長腿,帽檐壓的很低,只露出利落又硬朗的下頜線。
他身邊一個身影從暗處走出,一身淡紫色一字肩的長裙,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膚和精致的鎖骨。
“好巧啊,倪倪。”
哈,這人我認識。
“秦琪,”我打量她幾眼,假笑一聲,“你怎麼在這?”
她輕輕挑眉,笑起來,露出兩個小虎牙,“正要回家,路上正好又碰到熟人,江先生送送我。”
秦琪并不是那種很濃的明艷長相,相反的,她眼睛偏圓,皮膚又白,簡單打扮一下,那種溫柔純凈、小家碧玉的感覺就出來了。
“熟人啊……”我收斂笑意,目光落到江嘆身上。
“嗯,我父親和江伯伯是朋友,”秦琪一貫不懂得閉嘴,“倪倪…也是碰到熟人了呀。”
“熟人”這兩個字被她咬得百轉千回,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旁邊的是我那個傳說中的弱智未婚夫。
我冷笑一聲撇嘴,“沒,這是劫匪,你趕緊讓你這位熟人見義勇為、英雄救美啊。”
宋浙手下使力,我疼得“嘶”一聲,正欲開口罵他,又閃電般想到江嘆在旁邊,生生忍住了要出口的話。
“宋浙你放……”
我話還沒說完,江嘆已經疾步走過來,一把攥上他胳膊,迫使他松開我的手,兩人眼神對峙,我瞧瞧他倆的臉色,都黑得不行,再低頭看看他們的手,說來也有點可笑,這兩只手,都是右手。
相似的手背上隱隱有青筋凸顯,相似的疤痕橫亙在兩根手腕與手掌接處,我一時無言。
宋浙的手被強硬地掰開,他面色鐵青,江嘆仍是面無表情,再開口甚至帶了些嘲諷意味,
“不好意思,我手下沒有輕重。”
宋浙死死瞪著他,從牙縫里艱難擠出來幾個字“沒關系。”
“阿浙,你還好嗎?”被晾在一邊許久的秦琪終于按捺不住,跑過來假模假樣地關心。
很可惜,對方沒理她,一甩手搞得她更尷尬了。
和我不同,她顯然不太習慣,笑容勉強一瞬,才緩過來,伸手刻意地摸了摸自己胳膊,同江嘆道,“天冷了,江先生你還是早些回家吧,我自己回去也沒什麼關系的。”
我翻個白眼,扭頭不想看她。一頂帽子忽然落在我頭上,緊接著,肩膀被披上一件厚實外套,帶著熟悉的、令人安心的味道。
江嘆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,拉著我就走。
宋浙不甘心地喊我:“溫倪!”
前面的人忽然停住腳步,我以為他要回頭放什麼狠話,沒想到其實是轉身為我整理因為帽子突然壓下而凌亂的頭發,過程中手指繾綣地撫過耳邊,仿佛遮擋著什麼似的。他輕輕捧起我的臉,我順其自然地抬頭看他。
“不熟。”他那雙總顯得有幾分沉悶的眸子此刻專注地看著我,強調道,“和她,不熟。”
話音落下,我條件反射地回頭看了一眼,秦琪那副溫柔知性的完美面具終于出現裂痕,嘴邊逐漸僵硬,看向我的眼中怨恨幾乎掩飾不住。
我幾乎要笑出聲來,轉而看著他強忍道:“嗯,我想也是。”
“溫倪!”宋浙似乎是被刺激狠了,喪失理智,失控怒吼,“你走了我們就永遠劃清界限!”
我挑眉轉身,確認道,“真的?”
宋浙紅著眼點頭。
我笑起來,退回幾步,然后在他逐漸浮起希望的眼神中,提起裙子轉身跑向黑夜中那個僅一句話就能讓我安心的人。
江嘆伸手擁我,我輕松攀上其脖頸,被攬著腰像只八爪魚似的纏到他身上。
“那我要用跑的!”
“溫倪!”
這個只會吼人名字的幼稚鬼,我沒再看他一眼,安心地把臉埋在江嘆肩膀。
他給我的安全感,我一定回報以相同的重量。
一場秋雨一場寒,尤其最近受臺風影響,天氣預報上連著半個多月的陰雨天氣看得我長嘆一聲。
我第六次掛斷宋浙電話之后,心情煩躁地拉黑了這個號碼。結果十分鐘后,室友就跟見了鬼似的上樓叫我說宋浙在樓下等我,不見到我誓不罷休似的。
“你騙他錢了?”
我搖搖頭,斟酌道:“可能……或許……是想恢復婚約吧。”
室友一臉不可置信,覺得我可能是瘋了。我挑眉,把他的電話從黑名單里拉出來,果然,下一秒電話就來了。
我當著室友的面按下免提,“喂,有事?”
“我有話和你說。”
“什麼事?”
“你下樓,我們當面說。”
“你先說關于什麼,我再決定要不要下樓。”
“關于……恢復婚約。”
我翻個白眼,掛斷電話。室友面露敬佩,“倪倪,開班吧,我第一個報名!”
“算了算了,”我謙虛擺手,“除了美貌,我也沒什麼別的辦法。”
室友:“……”
窗外的云層愈聚愈厚,陰沉沉的,濕涼的風刮進來,帶著明顯潮氣。
我到底還是下樓了。
看到我下來的時候,宋浙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,他穿著最普通不過的白T恤,額邊碎發被雨打濕,此刻站在那里望著我,像只小白狗似的。
我把傘撐過他頭頂,看到他臉上、身上的傷,有些詫異,“你打架了?”
他點點頭,低低地“嗯”一聲。
宋浙小時候是個混不吝的,最不怕的就是打架,能給他打成這樣的,估計也不是什麼善茬,但這些跟我都沒有什麼關系了。
我開門見山:“宋浙,我們不可能恢復婚約的。”
“……倪倪,”他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下來,艱難開口道,“我知道我錯了,我不該那麼對你,我會改的,你再原諒我一次,好不好?”
我搖頭,“宋浙,你只是不甘心,不甘心我突然的放手,若說喜歡,是沒有多少的,所以沒必要,真的,我們一別兩寬吧。”
“倪倪,對不起,我真的……”他緩一口氣,繼續道,“對不起,我之前沒想清楚,我愛你,我不應該拒絕你,我錯了,你回來、回到我身邊好不好?”
“宋浙,”我頓一下,認真道,“我并不覺得你拒絕我或者不愛我這件事有什麼好對不起的,一直以來真正讓我心灰意冷、感到厭惡的,是你一次次踐踏我的善意,你不是沒收心,不是沒想清楚,是劣根性戰勝了你那虛無又少得可憐的、所謂的愛。
“倪倪……”
“人是很難克服自己的劣根性的,我是害怕自己真的喜歡上你,但同時又確實給了你機會,如果從一開始,你就給我同樣的回應和安全感,現在我們之間的處境,至少不會這麼難堪。”
“……是我錯了。”
“宋浙,我不是在追究誰對誰錯,很顯然,我也不是什麼正面角色,也會有琢磨不明白的時候,也做錯了很多事,但現在清算這些沒有意義。我只是說,我們真的沒可能了。”
“不是的倪倪,有的,你是喜歡我的,你不能和他在一起,只有我們、我們兩個,才是最合適的。”
我嘆口氣,按下心中煩躁無奈,正欲繼續解釋,忽然看到漸小的雨幕中,有個個子很高的、熟悉的身影,站在不遠處。
黑傘下,他眉頭輕皺,嘴唇緊抿,臉頰上隱約可見淤青。
我愣住片刻,終于反應過來后,不可置信道地開口:“你打的是他?!”
“對,但他也沒吃虧,他還……”
“你有病吧?”我的情緒急轉直下,聲音拔高,“你憑什麼碰他?!”
“溫倪!”宋浙聲音沙啞,眼圈通紅,一字一句道,“你偏心。”
“宋先生,別人不知道,但你應該清楚,我向來都是個很護短的人。”
宋浙眸色深深,沒有說話。
“別說江嘆打你,”我難忍憤怒,不屑地笑了笑,眼尾微彎,笑意漸冷,“他今天就是打死了你,我也只會忙著去找最好的律師為他辯護,而不是給你吊唁。”
我把傘塞到他手里,忍了又忍,維持聲音平穩,“宋浙,以后自己撐傘吧,我有我自己的傘了。”
說完,沒再聽他說什麼,沖進雨里,江嘆看見,趕緊過來接我,我撲進他懷里,小心翼翼地親了一口淤青邊緣,心疼道:“疼不疼啊?”
江嘆輕笑一聲,“不疼。”
我接過傘,竄到他背上,他熟練地接住我,往外面走去。
“溫倪!”
歇斯底里的聲音隔著雨傳來。我條件反射回頭看一眼,宋浙扔了傘站在雨里。
“這人是不是有病啊,下雨了都不跑。”
“……”江嘆頓了一下,低聲道,“倪倪,你如果選擇他,我也不……”
“你有病啊?”我大驚失色,“誰談戀愛會找個下雨了都不知道往屋里跑的啊??”
上次淋了雨之后,我病了好一陣兒,直到訂婚前夕,我才好得差不多。
琪琪從國外趕回來參加我的訂婚禮。
“嚯,這個還不錯。”
我偏頭,“你說江嘆?”
“不然呢?”陸思琪翻個白眼,大驚小怪道,“還能說誰?今天難道是我爸二婚嗎?”
她爸煩她真的是有原因的。
“我還以為你說那邊那位。
”
“誰啊?”
我努努嘴,“喏,來了。”
宋政獨自一人走過來,笑得像只奸詐的老狐貍,還沒等寒暄幾句,陸思琪冷哼一聲,裝作無意地身子一歪,趁宋政伸手扶她時手一抬,紅酒灑了他一肩膀。
我趕緊給他道歉,又叫來侍者處理。
而罪魁禍首毫無愧疚之意,踩著高跟鞋走遠,我歉意笑笑,留下來給她善后。
“鬧小孩子脾氣呢。”宋政笑里透著無奈,只是把外套脫下來扔給侍者,露出里面的白襯衫,轉身走了。
我輕輕挑眉,沒再說什麼。
才站了一會,又有人找江嘆說話,他攥了攥我的手,示意我他去去就來,這才走遠幾步。
他走后,我整理好裙擺,挺直后背,雙手交疊在身前,抬眼看向人群之后、角落處站著的人。
宋浙好像比上次見面沉悶了許多,臉色蒼白疲憊,不遠處秦琪挽上宋政的手,似乎刻意背對他這面,怕被人看出來什麼似的。
偏偏宋政要帶著她過去和弟弟寒暄,兩人見面時,我看見秦琪臉上尷尬的表情和宋政若有若無的惡意神色,只覺得一陣情緒復雜。
這兩兄弟,在愛搶別人東西這一點上,簡直是出奇的一致。
他們走后,宋浙和我四目相對,遲疑片刻,他還是抬腿,卻在看見江嘆走到我身邊的時候,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腳步。
他定定地瞧了我半晌,忽地一笑,舉起酒杯遙遙地同我示意,突然間成熟了似的。
隔著觥籌交錯的人群,又好像隔了好長的歲月,同我舉杯告別。
我也笑了笑,抬手把酒杯放到侍者托盤上后轉身,告訴江嘆少喝些酒。
“這麼不給面子?”他看見了,不由低笑一聲。
我替他整理領帶,歪頭道:“對,他打你這件事我可記得清清楚楚。”
江嘆彎腰伸出一只手,邀請我和他跳第一支舞,我將手輕輕搭在他手上。
音樂響起來的時候,他輕聲道:“倪倪,我們以后每年的今天,都跳一支舞吧。”
“等我八十歲的時候就跳不動了。”
“那到時候我們就一起去散步。”
“我可不一定活到八十歲。”
他靜靜地看了我好一會兒,我以為他聽我說這種話覺得不吉利了,剛要岔開話題,他忽然無聲地笑起來,
“那這次,就換我找你了。”
我心中一動,抬頭,此刻他眼睛里有繾綣笑意、滿天星河,
【END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