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大人這一去就沒能再回來。
只有一封密信曾傳到我爹桌上。
宋大人是我爹的門生,他在信里說,江南此事蹊蹺,他一路查下去發現或許和顧家有關,他信任老師,念及老師和顧家有姻親關系,特來詢問。
我想起來宋大人是一位個子不高的青年人,他才娶親沒多久,離京的時候夫人好像才剛剛查出身孕。那個孩子,再也看不見父親了。
我朝爹點了點頭,示意我知道了,然后連夜回了顧家。
十七
顧翎瑯父親去世得早,我們成婚后,顧家基本由顧翎瑯主權。
我想起來當年那個和我通信的心如昭月,靜朗澄明的少年郎,即使如今夫妻離心,我也不愿意懷疑此事背后有他的手筆。
可他卻開始頻繁來我的院子,時不時和我攀談。
終于某一天,他故作不經意地問到了宋大人,那一日烈日炎炎,我卻覺得遍體生寒。
我笑著說:「哦,我記得,是我爹舊日門生,不過他入仕之后已經多年不來往了,怎麼了?」
顧翎瑯道:「沒什麼,他平災的時候遇難了,夫人受不住打擊殉情而去,一尸兩命,真可惜。」
我說:「是啊,真可惜。」
所以才不能讓他們白死。
十八
顧翎瑯和我師出同門,我們又是夫妻,他的手段我或多或少了解一二。
我不動聲色地在府里搜索了很久。
終于有一天,我打著給他送湯藥的名義在他書房里找到了證據,那些字字充斥著罪惡和交易的密信,連同那塊刻著「云」字的玉佩一起被他藏在暗格里。
都是他顧翎瑯骯臟的欲念。
顧翎瑯收著這些文件,大概是怕和他交易的人過河拆橋。那些和他一樣的奸臣賊子搜家后能找到鐵證也大多因為此,這些東西,既可以是催命符,也能是護身符。
我挑了幾封最重要的拿走,又緊急偽造了幾封塞進去。
可惜顧翎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謹慎,他幾乎是當晚就發現了不對。
情急之下我故作發怒遣送了幾位侍女出府,她們中的一位,懷揣著使命,等著合適的時機要將證據悄悄送給我爹。
而我被顧翎瑯幽禁在了佛堂,無論他怎麼問我都一口咬死毫不知情。
我知道茲事體大,僅靠我爹一人之力難以完成,他一定在緊急尋找幫手。
而我會在顧家等著,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,作為證人送顧翎瑯最后一程。
可惜我沒有等到,我死在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。
臨死前我想到陸先生曾經問我:「瑤者,美玉也,阿瑤,若有一日,瓦片遮天蔽日,你當如何?」
彼時,我斬釘截鐵地說,「我寧可玉碎也要將那瓦砸出個窟窿。」
十九
徐留云帶著秀錦也就是那位侍女,鄭重地跪在了我棺材前,他說,「你放心。」
言畢,他帶著陸先生還有阿弟出去了。
我猜想他們應該是入宮了。
我的棺木被埋在了別莊后面的一片梅林,我那時候很喜歡這里,常常嚷嚷著死后要埋在這兒,如今倒也算是如愿以償。
或許是我心結略解,我的活動范圍廣了很多,可以在別莊里晃悠。
可惜所有人幾乎都不在。除了秀錦,她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,經常坐在我的墳前跟我匯報事情的進展。
她說太子被關押,顧家也被抄家了,是徐留云帶的兵。
江南的事說來簡單,一開始只是源于一個貪念。
皇帝眼看著已經年邁,眾多皇子都對皇位摩拳擦掌,可惜除了北疆還有一些戰事,全國一片祥和。
盛世怎麼出英杰?怎麼有成績?
有人就動了歪腦筋,于是好好的河堤被人為掘了一個口子。本來這會成為三皇子一個不大不小的功績,沒想到汛期提前了。
小災變作了大災,誰都承擔不起后果。
眼看著事態失控,彼時作為三皇子支持者的顧翎瑯說,那就讓事情更亂吧。
于是撥下去的錢糧有一半進了三皇子的私軍,他們混跡在災民里煽風點火,策劃民變。等到三皇子帶軍來平叛和安撫民眾時,一路凱歌,屢屢告捷。
災后,人心所向、功績不凡的三皇子被封了太子。
聽說他離開江南的時候,跪地相送的百姓長達十里。
可惜他們不知道,他們跪謝的人正是始作俑者。
顧翎瑯曾經問我,你是我的妻,你怎麼不為我想想。
可是難道宋大人沒有妻嗎?這些江南的百姓,他們沒有妻嗎?
二十
徐留云抄完顧家的那天,來我墳前坐了一夜,失魂落魄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