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知道青鈴見了我,還認識我,一句姜姐姐帶了哭腔。周圍的人驚訝地看著我,不知曉的還以為我姜家又多了個女兒。
我笑不出來,謝宴戈將她保護得這樣天真爛漫,心里到底還是酸澀。
孫幼宜看了我一眼,我搖了搖頭,意思是不必顧忌我。
她出面替我解了圍,懟了陸雙歡她們幾句,又安撫了青鈴,叫了侍女帶她下去換衣裳。
孫幼宜坐定后挨著我畫畫,輕聲和我說,謝宴戈極看重她,前段時間調戲了她的李興,李家現在已經被查下了牢獄,李興本人更慘些,被人蒙著打了一頓,幾乎送了半條命,被廢了一只手。
我淡笑著「嗯」了一句,他向來是極其護短的人。至于專門廢了李興一只手,大約是那只手碰了青鈴,總不至于是因為那只手差點兒掀起我的車簾。
宴會旁邊臨湖,湖上渺渺地有人聲傳過來,我抬眼望去,看見里頭泛了幾舟。
孫幼宜捂著嘴笑:「里面都是上京有名的公子呢,他們今日在這塊玩。說好了的,咱們的畫作畫了送過去,他們擇了喜歡的可以摘了蘭草,行洗沐禮。」洗沐禮每個春天都有,其實也就是拿了蘭草沾水在女孩子額前點兩下,意為驅散晦氣、祈福之類的。名正言順的機會和公子相見。
難怪今日貴女們穿的五顏六色的,也難怪陸雙歡她們要毀了青鈴的畫。
我無意送畫,但還是畫了。畫題與我丟的那副相似:春日宴。
我寥寥勾了幾筆,游湖、行舟與姑娘。
舟里頭坐著鮮衣少年郎,岸這邊站了個姑娘,水吹著舟往前走呀,前面一片春色,岸邊結了霜雪。
少年郎,把姑娘丟在了冬日里。
我題字:
「春日宴
綠酒一杯歌一遍,
再拜陳三愿。
一愿郎君千歲,
二愿妾身長健,
三愿」
我頓了頓,這詞是馮延巳的,接下去該是三愿如同梁上燕,歲歲常相見。
我繼續寫:
「三愿歲歲年年不相見。」
不要相見了。
姑娘們送去船上的畫很快有了回音,難為青鈴,硬是把那副染了墨看不出來是畫的東西遞了出去,卻也是她的消息回得最快,小廝訕笑著說謝家的郎君對這畫中意得很。
陸雙歡的臉色難看得緊,枉費她一腔才華,竟然比不過一張黑紙。
幼宜直接笑出了聲。青鈴這才找回了主心骨,對陸雙歡不屑地翻了個白眼。
我倒早就料到了,他的偏愛如此明顯。
誰知道小廝又作了揖,轉向我:「二皇子問,怎麼不見姑娘的畫卷?」
我有些詫異,我確實沒有畫作外傳的習慣,不過這些畫卷都是不署名的,從中發現無我也是要廢工夫的。只當是順口提及,便也不放心上,回說等會兒送去。
小廝得到了滿意的消息,轉頭又赴命了。
我來時見宴邊有幾株桃花,喝了幾杯綠酒到底有些悶,就出來走了走。孫府的侍衛已經將這塊的危險清除了,像我這樣閑逛的也并不少。
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。確然是燃燒在枝頭的春。
我想著回去好同姜珍釀幾壇桃花酒,或許入秋了可以嘗。等我轉過去的時候,卻發現有人站在不遠處不曉得看了多久。
那人站在一簇桃枝旁,其色不遜桃花,青蓮為姿。金冠白衣,好像是久住桃林的桃花仙,靜靜地看著誤闖的我。
一片桃花旋轉落下,正巧落在他肩頭,卻少不得讓人艷羨那桃花。
二皇子周衍。
我本該行禮,卻難得地怔神。
周衍笑,漫天的桃花落在他眼底。
「姜琇,好久不見。」
確實呢,是好久不見了。
周衍從前是我父親的學生,天資聰穎,父親向來嚴苛,對他卻忍不住贊嘆連連。他母妃又是當朝圣上最寵愛的妃子,故而他也極受圣上的寵愛,勢頭比皇后出的太子還要盛,但那是他十五歲的時候的事了。在周衍十五歲的時候,燕云十六州終于全部被北齊占去,朝里急急求和,圣上御筆一點,諸多城池和數不盡的金銀財寶,還有一個周衍作為圣上最疼愛的兒子,被一起送給了北齊。
這次謝宴戈參與的大戰就是和北齊打的。當時我父親還私下里嘆了口氣,說兩國交戰,這在北齊當質子的二皇子可怎麼辦?但他卻平安地回來了,只是九死一生的,聽說頗慘,渾身血的在雪中爬到盧奇將軍馬邊,差點兒被當作奸細當場刺死。誰曉得這北齊一層層的城關、暗流涌動的黑水河、漫天的風雪和糾纏不休的追兵,他是怎麼渡過來的,大約只有他渾身的傷痕知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