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聽著他那黯淡的笑聲,心好疼。
他不能看我一眼,我也不能看他一眼。我們都只能若無其事。
困在這方囚籠,除了克制隱忍,別無他法。
皇帝撫著我的肩,問:
「皇后,你怎麼不問問朕賞你什麼?」
我強撐著笑:「雷霆雨露俱是天恩。」
皇帝似乎想說,可是想了想,又微笑道:
「罷了,給皇后留個驚喜吧。」
他又盯著我看了片刻,皺著眉:
「皇后,累了?」
我默默點了點頭。
他抱起我往后堂走,「那朕陪皇后歇會。」
他抱著我上的是榻,不是床,榻上沒有下藥。
一上榻,他就從身后抱住我,我的心提到嗓子眼。
「陛下,我倦了,好好睡覺,成嗎?」
我察覺到他似乎僵硬了片刻。
靜寂了片刻。
出乎意料,他移開手,掖了掖毯子,蓋上我的肩頭,語氣變得柔和:
「皇后,往后多跟朕撒撒嬌,像這樣。」
我僵了僵。
他拍了拍我的肩頭:「睡吧,朕不碰你。」
皇帝今日為何如此異常。
我假寐,閉著眼慢慢想,想明白了,他今天是心情愉悅。
在方才與太后那場無聲無息的硝煙戰爭中,他贏了。
林妃命案的兩個謎題大約有答案了。
第一,與林妃相好的男人,是姚照。
太后那麼肯定地咬死姚照,不會是空穴來風。
根本,她就是知道,姚照就是那個和林妃相好的男人。
不僅知道,恐怕,從一開始,林妃就是太后給姚照設的美人計。
林妃已經失寵,本是死棋,可太后拿她對付姚照、對付皇帝,死棋活用。
第二,殺死林妃的人,是太后。
宮里頭有能力那樣殘忍殺死林妃的,只有兩個人。
太后,皇帝。
皇帝若是知道林妃的丑聞,只會把她秘密處死,不會公開丟自己的顏面。
只有太后。
殺林妃,推姚照落馬,卸皇帝爪牙。
太后這招棋,深思熟慮。
只是沒料到,太后謀算老成,皇帝比之更甚,青出于藍而勝于藍。
皇帝直接來了一招釜底抽薪。
姚照什麼時候斷根的,皇帝偽造的病歷說了算。
姚照先前狎妓、典首飾,又可以推姚非出來頂罪。
短短時間,所有指認被皇帝一一化解。
我又想起成親大典,薛美人指認太后發起謀亂。
可那場謀亂,最大的受益者是皇帝,他削了薛美人背后的勢力,太后的勢力。
順帶給太后潑了下臟水。
我想起來薛美人那望向皇帝先是含情繾綣,而后不敢置信的目光。
薛美人看起來是太后的人,其實不然,恐怕,她早就背叛了太后。
薛美人,愛上了皇帝,被皇帝利用后殺了。
入宮以來,先是薛美人,后是林妃,還有那死胎,都是黨派之爭的棋子。
太后也好,皇帝也罷,沒人當他們是人。
這樣拿人命做筏子的爭斗,不會停止的,還會有下一次,無數的下一次……
我的背脊上起了一層薄汗。
終于熬到皇帝走了,天色已晚。
一身汗津津,黏糊難受,我去了浴池。
碧樹影影綽綽,地上燒著一兩點野紅花,星星點點。
我遣散了宮人,一個人坐在池邊,懶懶踢著熱水。
只有這個時候,我才可以偷偷地想:三公子,他這會在干嗎?今天,他會很不高興嗎?可怎麼辦呢?我們能怎麼辦呢……
肩上忽然一點溫熱柔軟。
「哄哄我,女師父……」
我驚得心差點跳出來。
轉過身,三公子。
他那雙含情眼水澤浮動,掐住我的腰,急迫又霸道地,尋著我的唇吻過來。
我推他,低呼:「瘋了嗎?」
他停了停,我聞見他身上濃烈的酒味。
我環顧四周,宮人都遣散了,只有疏落幾點黯淡的地燈,高樹繁茂,把這一汪浴池同外頭完全隔絕。所幸,很隱秘。
我放軟聲音,捧著他的臉問:「喝多了是不是?」
他眨著眼望著我,眉彎下來,眼里濕漉漉的,很委屈的神色。
「沒瘋,也沒醉……醋喝多了,酸的,難受。」
我眼睛發酸,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長睫。
「別喝醋了,犯不著。女師父,只喜歡三公子。」
他撫著我的肩,回吻我,可能是察覺到我的緊張。
他停了下來,輕輕撫揉著我的唇,凝視著,嘆息:
「你別怕。我不會害你。」
「就過來看一眼,心安些,就走了。」
他說著,望著我,站起來就要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