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還是個小丫頭。」
我別扭地抬高手臂,將琳瑯滿目捧給他看:「我已經長大了,我很厲害的!」
我期期艾艾地看著他:「你別再走了,我好想你。」
明月當頭,為我作證,他頷首答應,舉著只手應下,又粗糙了些的指腹上沾著紅胭脂。
他輕輕開口:「不走了,再也不走了。」
26.
戰爭來得悄無聲息,又去得毫無痕跡。
留在每個普通人身上的記憶或許只是艱苦短糧的歲月,和令人提心吊膽的馬蹄聲。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士不一定會帶來怎樣的消息,悲傷喜悅都未可知。
今年冬天下雪了。
我站在阿啾喜歡趴窩的樹下出神,直到裴期不輕不重地揉了我腦袋兩下,打斷了我的思緒。
「戰爭不是結束了嗎?」
「嗯?」他頗為意外地點點頭,沒想到我問出這等問題。
「那結束了,該回來的人都該回來了呀,」我惆悵地望向遠處,「婆婆已經等了好幾年了,為什麼虎子大哥還不回來呢?」
裴期輕巧地躍上樹,抖落了一樹雪花,冰涼的雪片飄到我臉上,我伸手摸了摸,一片冰涼。
他問我:「丹瓔,不是所有等待都有結果。你覺得戰爭是什麼?」
我將含露那一番說辭復述了一遍,心中一片懵懂。
「也對,」他拘了一把雪,揉成雪團拋向遠處:「但那是對大人物來說。」
「他們爭的是天下,白骨堆起來的天下,贏了稱王,敗了自縊,」
「對他們來說,戰爭從始至終都有利可圖,揮霍出去的士兵是棋子,為他們鞍前馬后。哪怕變成一具白骨,也無非是幾筆寥寥的撫恤金。」
「可于每一具白骨的家人,卻要用一生去治愈。
」
我忽然意識到,人死不能復生。戰爭中死亡的人匯成某一個數字,輕飄飄的,砸在每一個小家庭身上卻重如鐵錘。
不是所有等待都能有美滿的結果。
不是所有對老天的祈求都會得到回應。
……
天上的神仙不會傾聽多少人間的事。
可是我不信。
我也是神仙,我在傾聽婆婆的等待。
我攢出一個雪球,氣呼呼地丟向遠方:「我明白了,可虎子大哥一定會沒事的。婆婆等了那麼多年呀!」
婆婆信奉上蒼,虔誠地祈求。
我有點氣自己的無能為力。
裴期跳下來,替我捂捂手,見我情緒低落,又撓了我兩下癢癢:「世間善惡有報,婆婆行善積德,會有好報的。」
一定會的。
27.
你可以不相信祈求神仙一定能得到回應,但一定要相信,世間善惡到頭,終有報。
今天雪下的極大,連胖鳥看了都搖頭,飛進屋子里窩在炭籠旁。
就是在這種天氣,也有惦念的人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回來,不肯多歇一刻。
婆婆聽到村里的人嚷嚷,有當兵的回來了,瞧著像云婆家的周小子,一時間是愣住的。
她先是不可置信是起身看了看外面的雪,緩了一會兒神,才叫了在爐邊打瞌睡等烤栗子的我。
她滿心歡喜拉著我的手出來迎接,走到門口卻幾經猶豫。
「囡囡,」婆婆顫著手碰碰自己斑白的鬢發:「我,是不是有點太老啦?」
我使勁搖頭。
婆婆這才一步三退的往院子里挪,臉上滿是小心翼翼的期待。
婆婆跟我說,她的虎子身高八尺,隨了他那短命的爹,魁梧的哩。去打仗,肯定一個打兩個。
她絮絮叨叨地同我說了幾遍,虎子最喜歡吃青腌菜,也和囡囡一樣喜歡去摘果子,可惜這回回來是冬天,來年開春才能摘果子。
婆婆所有的話都在看見來人時戛然而止。
她臉上還帶著喜悅,眼眶卻蓄滿了淚花,一句「你回來了」在嘴邊打轉,最后化作捂著嘴的嗚嗚哭泣。
真正的久別重逢沒有任何夸張的排場,兩行無言熱淚便將這些年所有辛酸苦辣娓娓道來。
我的眼眶也跟著發紅,裴期無聲地將我包進懷里,貼了貼我的額頭:「是好事。」
呼嘯的北風挾著鵝毛大雪,落在婆婆的白發蒼蒼。
那個待人良善、心地赤誠的老婆婆等了許多年,等一場期待已久的落雪,等來了她的虎子。
周飛虎跪在婆婆腳邊,八尺高的漢子哭地稀里嘩啦。
裴期噓了一聲,拉著我先進屋,扒出烤好的栗子,見我眼巴巴地瞅著,便故意貼著我的耳小聲問:「要不要吃?」
我唬了一跳,渾身發燒地跳開,差點踩到取暖的胖鳥,嚇得她撲棱著飛了起來,嘰嘰罵了兩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