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別扭道:「……我阿娘說,那塊玉佩只能給,」
我盯著他,繼續委屈。
「給心上人,好了吧!」他有點氣急敗壞,臉越來越紅,像是今晚我吃的蝦肉燒。
嶺南冬日的空氣潮濕,是鎮守南海的龍王懼內又脾氣不好,一和夫人吵架就沖人間撒氣,都是氣出的眼淚。
我吸了吸鼻子,潮濕的空氣中帶著些草木泥腥味,如此真切:「你喜歡我哪里?」
裴期端坐起來,理了理衣襟,抓出來被我塞進衣服里的小風車:「不知道。」
他頓了頓:「如果用浪漫一些的話講,大概是久別遇故人一樣的,一見鐘情。」
裴期半闔著眼,面上盡是紅暈。
「……」
我捂著臉,燙的慌。
要冒煙了。
「再過幾日我就該走了,」裴期揉揉我的頭:「等著吧,有我在,這天下亂世就要結束了。」
天下亂世?
我困惑地從指縫里偷偷看他一眼,被抓包后連忙闔起眼睛:「什麼是亂世?」
含露說,亂世就是天下梟雄爭奪地盤的勾當,有能力者朔風斬雪,贏盡天下。
可我不明白,他們的爭奪也是像仙魔大戰那樣,打得昏天黑地,日月無光嗎?
含露頓住,搖頭告訴我,我還太小了,不用知道這些。
一如裴期此刻,頓住半晌。
他極目遠眺,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緒。
「是百姓亡苦。」
他往我嘴里塞了塊桂花糖,拍拍我的頭:「小丫頭,等我回來。」
19.
我那時才知道,我撿了個將軍回來。
我望著窗外發呆,忽然明白了婆婆等待中的悵然若失。
自裴期走后,已經大半年了。
這半年多,我也漸漸有些明白他口中的百姓亡苦。
我意識到外面的戰爭中,每天都會死人。
村官提著本冊子,愁眉苦臉的在每家征糧,面黃肌瘦的老村長為難地垂淚,背都佝僂下去。
鎮上富得流油的米商養著鶯鶯燕燕,隔著兩條街便是遍地的餓殍。
我也終于意識到,婆婆不是愛吃混了糙米的干飯,不是愛吃咸芥菜疙瘩,而是為了省下白米給我吃。
我卻不知感恩,更不知一碗白米是婆婆省了多久的口糧。
我跟著婆婆一起學著怎麼煮粥,如何漿洗衣裳。
這些是我以前不曾經歷過的,偶爾我也會望著凍得通紅的手,出神地想,真神奇。
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又未必是神仙般快活日子,人活著有什麼意義呢?
婆婆切了一塊糖餅給我,紅糖餡兒冒著白氣,她催促著:「囡囡趁熱吃,暖和暖和。」
夜晚的燭光黃澄澄的,歲月痕跡之下依稀看出婆婆年輕時也是十里八鄉的美人,收拾的干凈利落,身上有股好聞的皂角味。
我咬了一小芽糖餅,將剩下的推給婆婆。
婆婆笑著搓手。
她笑起來好溫柔,是咫尺之遙的真心實意,比留著白胡子笑呵呵的司命君都要慈愛。
……
或許這就是人活著的意義。
在婆婆身邊,我一直都很快樂。
比在天上快樂的多。
20.
去歲從廟會回來,我還結識了杏花村的鄰居,黃家姑娘。
我在婆婆和裴期之外的人類身上,終于又見識到了那群鳥嘰嘰喳喳的人間煙火氣,而不是滿村的沉悶。
今日鎮上信使拿了驛費,將裴期的信和包裹送到了村門口。
黃家姑娘倚在門框上,拿著一捧糖,濃眉大眼的姑娘綁著一條烏黑發亮的長辮,還系上了一朵野花,俏皮得緊。
她羨慕地盯著我捧著一堆小玩意兒,朝我揚帕子,笑嘻嘻地開口逗弄我:「云婆家的囡囡!你家的俏郎君可真舍得,一次寄信還給你捎了這麼些好東西。」
信使捎來了幾顆滾圓的糖山楂球,像是那只被我救了后、成日賴在杏花村大樹枝頭上胖鳥兒的肚子。
她分了我一把冬瓜糖,支著下巴望著我:「俺家的郎君可不行,一個銅板恨不得掰兩份花呢!」
「好在攢錢的日子望到頭了,轉年俺們成親,你可一定要來,這麼水靈的囡囡,可給人長面子哩。」
我滿口答應,咬了一口冬瓜糖,落下一排小牙印,黏黏糊糊的。
沒有裴期給我買的桂花糖甜。
為什麼呢?
冬瓜糖也很好吃的,就是少了點滋味。
21.
辭別了黃家姑娘,我佇立在樹下,殷殷地喚著樹梢上的胖鳥:「阿啾,你說為什麼只要想起裴期,我這里就空落落的難受呢?明明我們只相處了幾個月,我當初和別的神仙,相處了三千年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