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過了多久,耳邊傳來男人低沉的笑聲。他用干凈毛巾一下一下擦著女孩濕漉漉的絨發,嘴里低低喃喃:“怎麼這樣可人疼。”
女孩睫毛顫顫,沒敢睜開眼。
等兩人出來時,晚飯都做好了。雞蛋面餅是沒有了,林奶奶又蒸了包子,做了家常菜。
秦樂薇皮筋斷了,頭發總是往碗里掉,任染拿來幾個塑料夾,把女孩兩邊的頭發夾住,無論是數量還是間距都一模一樣。
女孩摸著頭,猶疑地問:“這樣是不是很丑?”
任染夾一口菜,配一口飯,吃完認真地說:“不丑,可愛。”
林奶奶在吃到一半時,突然放下筷子,偷偷藏了一只包子到口袋里。秦樂薇剛想出聲阻止,腳背被人輕輕踢了一下。
秦樂薇看了任染一眼,便不再吭聲了。
晚上八點,任染拎著垃圾袋走出林家。秦樂薇聽到說話聲回頭,看見林奶奶站在昏黃的燈下,一臉慈愛地拿出扁塌的肉包。老人看不見那上面的邋遢,她只是珍之重之地捧到任染面前。
她說:“快吃吧,孩子。”
心心念念的,不過是給孩子留一點熱騰騰的食物。
女孩的心軟得一塌糊涂,看著那個腰身筆直的男人,佝著腰,就著老人的手,一口一口,吃得虔誠而認真。
秦樂薇看著他垂下的額發,只覺得這男人的溫柔,都藏在清冷的殼子里,在不經意間,被自己一點一點看見。
夏天快過去時,步行街開了一家新餐廳,秦樂薇和任染帶林奶奶去試吃,叫上了鄭未薇。電梯門打開,里面走出來一群商務人士。
兩撥人擦肩而過時,突然有人叫了聲:“薇薇。
”
那聲音極輕,仿佛怕驚走美夢。
鄭未薇回頭看見宋恒,百感交集。
不久后,琴行對面咖啡廳變成了科技公司。
宋恒把分公司開到了澤川,和鄭未薇做了對門。
6
宋恒來澤川大約就是秦樂薇說的再續前緣。
他約過鄭未薇幾次,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?他能記住女孩很多細枝末節的習慣,有一些連鄭未薇自己都沒有察覺到。有次,他開車帶她去自己新買的樓王,給她看自己從家里托運過來的禮物盒。
每年的各種節日,他都給鄭未薇準備了禮物。
鄭未薇站在沒有封欄桿的窗戶前,看著這座城市的車水馬龍,心里只覺得厭煩透了。宋恒把房子鑰匙給她時,她拒絕了,臉上有點冷,說:“宋先生這是做什麼?我可不當別人的金絲雀。”
宋恒情難自禁地從背后擁抱住她說:“怎麼會有別人?薇薇,我心里從來只有你。”
“你心里的薇薇活在九年前,可不是我。”
那次不愉快的對話后,宋恒大約知道了要徐徐圖之。
他還是會去琴行,大多時只在黑色賓利里坐著,仿佛隔山隔海般看著那人。鮮花蛋糕、衣服包包,該送的禮物一樣不落。有時經常是他前腳送,后腳鄭未薇拆都不拆,就讓保潔員扔到街頭垃圾桶。
鄭未薇也沒表現得那麼平靜,至少秦樂薇在每天扔的垃圾袋里,能看見半個八寶粥罐子的煙蒂,全是她一個人抽的。
有一回,任染接秦樂薇上班,看到煙蒂罐子,誤會是她抽的,便說:“你這是抽了多少?吸煙者有35%的幾率在65歲死于吸煙有關疾病,不僅限于肺癌。
”
女孩一臉認真,說:“我戒煙了。我答應過老秦。”
老秦做過多年的反扒工作,他在職業生涯里抓過很多扒手,從來沒有被打擊報復過。很多人在改過自新后都會感激他。
但有些事需要看運氣。
秦樂薇大四那年暑假,老秦幫同事頂班。
下班時,他接到秦樂薇電話,說讓他帶個草莓圣代。他就轉去了步行街買,剛走近就聽見慘叫聲。
可能是一種警察本能吧,反正他幾乎沒有猶豫就去了。
電話一直通著,秦樂薇在一團嘈雜聲中,辨認出了父親的說話聲,他似乎在制止暴徒,讓對方放下刀。之后,便是混亂和尖叫聲。
秦樂薇趕到時,很多車很多人,有人舉著手機在拍。地上很多血,線狀、點狀,某一處地兒有一條長長的拖痕,看著觸目驚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