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女士的臉色青了又白,愣在那里沉默良久。
應該是想起來了我那次出差回來不正常的表現,她驀然暴喝:“秦暮聲,你說,她說的是不是真的?”
我內心狂喜,秦暮聲,讓你牛氣,看你這次怎麼辦?
頭頂水晶燈銀輝灑下,秦暮聲緩緩放下茶杯,似在斟酌,眉目晦澀。
裴女士不淡定了,在她看來,不否認,就是承認。
她咬著牙風風火火往廚房里沖,出來時手里拎著一把锃亮的菜刀。
“好你個秦暮聲,我把你當弟弟,你竟然睡我女兒。”裴女士提著菜刀往秦暮聲去。
我爸嚇得腿軟,跪在地上抱著裴女士的腿,“老婆,冷靜,冷靜!”
“我沒法冷靜。”裴女士揮舞著菜刀,拼命要撲過去砍秦暮聲。
始作俑者的我除了有一點得意,還有那麼一點心虛,趁著現在亂,我小心翼翼挪著腳步就要偷偷上樓躲進房間。
好死不死的,被秦暮聲的視線注意到了。
他深深看了我一眼,然后極慢地站起身來。
從容出聲:“嗯,睡了,我想結婚,是她不肯負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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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倒吸一口涼氣,笑不出來了。
論狠,還得是秦暮聲。
我是著實沒想到他會出這一招,反倒是我成渣女了?
腦子短暫空白,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麼反駁。
裴女士想來也是沒料到,愣了愣,菜刀“嘭”一聲脫手掉落在地上。
她抱著我爸哭:“良哥,我心口疼,快幫我順順氣。”
我心知闖禍了,張口解釋:“爸,媽,我是騙你們的。”
“他都承認了,你還想騙我?”裴女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罵完我罵秦暮聲:“杳杳不懂事,你是她的長輩,怎麼可以跟她一起胡鬧?”
我啞口無言。
怎麼謊言一說她就信了,說真話又不信了。
我想說什麼,卻被我爸呵斥:“你,滾回房間去。”
現在這情形我留下確實尷尬,暗暗嘆了一聲往樓上走,秦暮聲的聲音細碎地響在身后。
他這會兒倒像個君子了:“事錯在我。”
裴女士追問:“你這是臨時起意?”
秦暮聲沉沉出聲:“不,動了這心思幾年,她那會兒小,一直都覺得像是在犯罪。”
我的心忍不住咯噔了一下,腦袋更是亂得沒辦法思考。
躲進房間,我背靠著門呆站了許久,才一頭扎到床上,心情難以平靜。
想的事太多,也太久遠。
我打小就是個嬌嬌女,裴女士一路養尊處優過來的,她同樣用小公主的標準養我。
呵護著,寵著,我一丁點苦都沒吃過。
他們就那樣捧著我到了十五歲,這一年我上高中,裴女士的身體出了一點問題,我爸心疼得要命。
他說著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天會來,怕留下遺憾,就計劃著帶她去環游世界過二人世界。
我被寄養在秦暮聲的家里,他那會兒還是紈绔不羈的公子哥,研究生讀著,一點不影響他吃喝玩樂。
他鮮少管我,又不喜歡家里有阿姨保姆,我一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,吃飯就只能靠外賣。
餓是餓不死,可我那會兒膽子奇小。
一只蟑螂老鼠都能把我嚇哭,半天喘不過氣來那種。
在家里時,一到打雷下雨天,我就會抱著枕頭往裴女士的被窩里鉆。
到了秦暮聲家里,偌大的別墅,空蕩蕩的,我每晚睡覺都是心驚膽戰的。
16歲那年的夏天,雨水特別頻繁,有一個晚上電閃雷鳴,恐怖的氣氛跟我在電影里看到的世界末日一樣。
我怕得要命,哭唧唧抱著枕頭去找秦暮聲。
那會兒我單純得更張白紙似的,也沒想到男女有別那些事,顫抖著身子就往秦暮聲的被窩里鉆。
一摸到人,就抱著他瑟瑟發抖,不肯撒手了。
我嗚嗚咽咽哭著,也不知道是觸到秦暮聲哪根神經,他直接把我從他的床上拎了下來。
真就是拎,我白白瘦瘦的一只,被他拎著丟出房間。
他黑著臉訓斥我:“回房間睡覺去。”
砰一聲就把門給關上了。
他大抵是沒想到我能矯情軟弱到這種地步,真不管我了。
我又怕他,不敢哭,也不敢自己一個人回房間睡,就抱著枕頭縮在他的房間門口,渾渾噩噩睡了一夜。
第二天他一開門,我軟綿綿地倒在他腳邊。
他瞪著眼睛驚訝地看了我好久,脫口而出一句話:“程杳,你是真要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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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那以后,他對我明顯上心了許多。
他的上心,不是說怎麼對我好,而是使勁兒折騰我打擊我。
我不會做飯,他就盯著,讓我一點點學,我不肯動,他就訓人,各種各樣的手段,保準能給我訓得服服帖帖。
我打雷天不敢一個人睡覺,他可不會慣著我,直接把我房間的門給反鎖了。
怎麼哭怎麼鬧都沒有用,最后累了,真能睡著了。
我那會兒嬌滴滴的,一點兒風吹雨淋就能病上十天半個月。
他每晚逍遙快活回家明明已經很晚,第二天總能起個大早,把我從被窩里拎出來晨跑,盯著我跑完一圈又一圈。
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頭,這個理兒秦暮聲把我教得明明白白。
我嘗試過撒嬌,也嘗試過哭鬧,在他這兒都行不通。
兩年時間,我從一只會哭唧唧的嬌嬌女,變得獨立,有了鋒芒,也有些叛逆。
年紀小,也就對他頗多怨氣,其實后來想起他,情感一直都很別扭。
裴女士是在一個多小時候進來的,她坐在我的床邊,幽幽看著我,也不說話。
“媽,你要說什麼就說吧,怪嚇人的。”我做起來,態度特別端正,準備好挨訓。
誰知道裴女士不罵我,反而是長長嘆了一口氣:“我早該看出來的。”
“您看出來什麼了?”
“你十七歲那年瞞著我們偷偷早戀,高考完你去參加同學聚會,很晚了都沒回家,我急得不行,找了很多朋友親戚幫忙找你。”
我懵了一下:“這事我怎麼不知道?”
“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。”裴女士冷哼,“我們找到你的同學,才知道你喝醉了,你的小男友自告奮勇送你回家,其實啊,他根本沒想送你回家。”
我想起來了,那天一群同學吃了散伙飯,去了Ktv,大家都挺傷感不舍,都喝了些酒。
那是我第一次喝酒,一杯下去就不省人事了。
后來發生了什麼,我都不記得了。
第二天是在家里醒來的,我爸媽只說是我喝醉了,同學送我回來的。
我信了,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,裴女士說出了這麼多我不知道的事。
“他不送我回家,送我去哪?”我傻傻地問。
裴女士一巴掌打在我的腦門上,“他帶你去了酒店,要不是你小舅舅及時找到你,你就完了。”
“秦暮聲?”
“對,他找到你時,那個小畜生在扒你的衣服,你小舅舅脫了衣服把你裹著抱出來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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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驚呆了,后背一陣陣發涼。
記憶中那個男孩斯斯文文,很干凈,怎麼會呢?
“我們沖進房間一看,小畜生只剩下一口氣吊著了,我估摸著啊,暮聲是念他年紀小,沒要了他的命。”
我聽得一愣一愣,怪不得他明明和我一起考上了南大,卻選了一所偏遠的院校。
當年我因為這事,還暗暗恨了秦暮聲很長時間,南大也不肯去了,逼著我爸媽把我送出國。
裴女士連連嘆氣:“暮聲這個人啊,做事向來狠絕果斷,也能忍,但是他抱著你出來時,手抖得厲害,眼睛都是紅的。”
我默不作聲,有些觸動。
“我后來想起那一幕,也是發現了一些端倪的,懷疑過。”
她一邊回想一邊慢慢地說:“但是這幾年他藏得滴水不露,我就以為,他對你就是長輩的愛護,誰知道……”
她又嘆氣了,我低下頭,“媽,他沒睡我,我是不想去他那上班了,騙你的。”
裴女士用手指很戳我的額頭,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知道那你還拿菜刀砍他?”
“哼,你真以為你媽瞎啊,三天兩頭和他在我眼皮底下鬧,我也是過來人,是不是那麼一回事我心里有點數。”
我不解:“然后呢?”
“我要是不鬧一場,你們能承認?”
說著裴女士拉住我的手,柔聲道:“杳杳啊,也是因為這件事,這些年爸媽看你看得緊,不讓你去酒吧不讓你去蹦迪,談戀愛也纏著你問東問西,怕啊,我們只有你一個女兒。”
我笑她:“我又沒怪你,怎麼說著還傷感起來了。”
“你長大了,爸媽也該放手了,你和暮聲的事,我們不反對。”
裴女士扼腕嘆息,接著說:“不過,我和他姐弟相稱這麼多年,突然改口的確有些不習慣,早知道當年就不認那冤大頭當弟弟。
”
裴女士又絮絮叨叨懷念起過去。
外婆家和秦家是鄰居,我外婆和秦暮聲的母親關系很好,秦暮聲是秦家夫妻老來得子,和我媽差著十二歲的年齡。
秦家夫妻極寵秦暮聲,他年少時就是那一帶的孩子王,整天帶著一群屁點大的孩子到處為非作歹。
我媽那會兒也是得寵的小公主,年紀又比秦暮聲大,哪瞧得上他干的混賬事。
她領著一群大點的小姑娘,把如脫韁野馬的秦暮聲給揍了幾頓。
把人揍老實了,還得逼著人家喊她姐。
“我沒有兄弟姐妹,結婚時還是他當我娘家弟弟給我提的箱子。”
裴女士說到這,有些傷感了,“只可惜啊,后來沒多久他母親就去世了,他爸老混賬,馬上從外頭領了女人回來。”
“我們那會才知道,原來他早些年以為妻子不能生,早就在外面找了女人給他生了一對兒女,還比暮聲大了一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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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安靜聽她說,心情隱隱沉重了起來。
“他啊,和他爸慪著氣呢,那些年在外頭吃喝玩樂當個紈绔子弟,其實心里不好受。”
我縮進被窩,問她:“他當年那德行,你怎麼敢把我送他家去的?”
“我打小看著他長大,他我還不了解嗎?他看著邪,其實比誰都靠譜。”
我壞壞地問他:“那你現在還這樣覺得嗎?”
“死丫頭。”裴女士給我來了一套組合拳,打得我求饒才算數。
她下床,理了理衣服,“我跟暮聲談過了,不反對,就是你自己要想清楚。”
我從被窩里探出頭問她:“想清楚什麼?”
“暮聲這人就是擰,喜歡你這麼些年也沒吭聲,是鐵了心的,你年紀小,我怕你心性不定,害了他。
”
我不吭聲了,無聲抗議。
敢情我在裴女士眼里,是這麼不靠譜的人。
裴女士感嘆道:“不是我幫著暮聲,他呀,和他爸鬧了十幾年,最后父子到死都沒再見,當年家產之爭,他繼母和哥哥姐姐把他當仇人,老死不相往來。”
“這些年他一個親人都沒有,看似風光,其實比誰都苦,你還有我們,以后和他走不下去還能回家來,他又是一個人了。”
“媽,我會好好想清楚的。”我縮回被窩,心里悶得厲害。
在家待了幾天,文姐通知我去辦離職交接。
沒遇上秦暮聲,倒是在坐電梯離開的時候,碰上了方欣。
她朝我點了點頭,表情平淡。
“你也離職了?”我看了看她懷里抱著的東西,最上面有一個相框,隱約瞥見了秦暮聲的身影。
“調崗,去倫敦。”方欣抽出相框遞給我,“想看啊?拿去看。”
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來,才發現這是一張三人照。
照片里的秦暮聲還很年輕,眉目不羈,手搭在一個長相斯文干凈的男人肩上,男人的手,則環著方欣的腰。
方欣抬了抬下巴說:“我們三個是大學同學,那個是顧平笙。”
“你男朋友?”顧平笙摟著方欣的腰,看起來關系親密。
“嗯,談了五年。”方欣微笑著,語氣淡淡:“五年前他雙腿截肢,殘廢了,被我拋棄了。”
我的心泛涼,方欣太冷靜了。
“不過,我馬上要去找他了。”方欣聳了聳肩,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明快了起來:“以前太弱了,反抗不了現實,現在不一樣了,親人我送走了,也有錢了。”
聽著聽著,我莫名有些難受。
方欣瞥了我一眼,說:“那天在暮聲的辦公室,我是故意的。
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別生暮聲的氣,是我自作主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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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欣解釋道:“你不要聽公司那些人亂說,我和暮聲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事,他帶我去倫敦,就是為了讓我和阿笙見面。”
“這些年他幫了我很多,我只是想讓你看清自己的心,我這一走可能就不回來了,他好,我才能放心。”
我把照片還給她:“謝謝你跟我說這些,我和秦暮聲的事,一時說不清楚。”
“有什麼說不清楚的。”方欣深深吸氣,然后笑容燦爛:“人在世上,也不過短短幾十年,與其別扭蹉跎,還不如恣意相愛。”
出了電梯,臨分別時,她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暮聲一個人時間長了,他不懂怎麼去愛人,就知道把他認為好的都給你,你要什麼就率性點,跟他直說,別擰著。”
我和方欣不熟,但這一刻免不了被她的熱忱觸動。
受教地點頭:“我知道,祝你一路平安,得遂所愿。”
陽光明滅,方欣朝著太陽瞇起眼睛:“我想他了。”
她擺了擺手,急切地上車,直往機場而去。
我站在原地許久,太陽很好,我伸出手,輕易就捧了一手的暖輝,指尖明燦。
“姐姐,給你花。”小女孩奶音可愛。
我低下頭,瞧見她手里舉著一朵紅玫瑰,陽光下鮮艷欲滴。
“謝謝你小朋友。”我蹲下來接過花,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圓嘟嘟的小臉。
“不是我送你的,是那個叔叔。”她蹬著兩條小短腿跑向一個人。
我側頭看過去,明烈的陽光下,秦暮聲半蹲著身體,揉了揉小姑娘的發心。
小姑娘墊著腳尖親他的臉頰,然后蹬蹬跑了。
他似乎有些不適應,身體微僵。
“你還是適合居高臨下,學人家平易近人怪別扭。”我拎著花走過去,忍不住嘲笑他。
秦暮聲站起身,看向我的目光專注:“我只是想讓她覺得,我尊重她。”
呵,說給我聽的呢。
我佯裝聽不懂,嗤笑道:“她那麼小,不會懂你的意思。”
“嗯,我以前也這麼想。”秦暮聲逆著光,輕瞇起眼睛,“她會慢慢長大,成為大人,時間走得太快,我還留在原地。”
我笑問他:“那為什麼不往前走?”
“習慣了。”
我斂了笑,心頭就像堵了一團棉花,很難受。
秦暮聲無父無母,無兄弟姐妹,親情于他太過薄涼。
這些年他一個人深陷在爾虞我詐的商海中,勾心斗角步步殺機,時間長了,涼了熱血,也淡了喜怒哀樂。
我問他:“這些年就沒想過要成家嗎?”
“沒想過。”他半倚著車門,眉目帶笑:“就只記得等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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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一瞬間被他晃了眼,笑著移開視線。
“那還會繼續等嗎?”
秦暮聲沒有接話,似乎料到我的話還沒說完。
“或許我媽說得對,我太年輕了,心性不定,我喜歡一個人,從未想過是要奔著結婚去的。”
我和秦暮聲對彼此的感情,厚度從來都不是一樣的。
他要的,是一份穩定的關系,或者說,是一個妻子,一個家。
而我這個階段,要的只是一個戀人。
“我甚至不確定,喜歡你,是不是因為一時的意亂情迷。”我直言不諱,笑道:“畢竟,你挺會。”
秦暮聲倒也淡然,“嗯,你不喜歡被動接受。”
我微抬頭面向陽光,“是被動,也確實心動。”
撩我,他是蓄謀已久,他這樣的一個人,別說我了,許多小姑娘都難免會無法抵抗。
所以我一直耿耿于懷,我跟他之間不對等,他擅長掌控,占據主動權,而我只能負隅頑抗,然后接受。
或許,還是自尊心作祟。
我想要自己去確定喜不喜歡一個人,而不是他謀劃著,一步一步逼我承認接受。
秦暮聲若有所思:“你是真的長大了。”
不再是那個需要他盯著,逼著才學會獨立的小姑娘。
“你才知道啊。”我忍俊不禁,“你自己都老了,還以為我是當年那個膽小軟弱的小姑娘呢。”
印象中,這是我和秦暮聲第一次平等對話,我不任性,他不霸道,挺好的。
秦暮聲莞爾:“都想好了?”
“嗯。”我點了點頭,“畢業那會兒我是不想回來的,已經申請了深造的院校,扛不住我媽的嘮叨,就回來了。”
我需要時間去成長,去確定自己的心意,去遇上更好的人。
如果在更好的人跟前,我還能堅定自若地選擇秦暮聲,那我就真是定性了,不是因為他的蠱惑一時錯亂。
秦暮聲揚了揚手機:“介意聯系嗎?”
“我沒那麼小氣。”
他半開玩笑:“那你能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了嗎?國際長途有點貴。”
我樂了,這事兒我倒是忘了。
當年我出國留學前,父母特意給我辦了一個送學宴,來了一屋子親戚朋友同學,熟的不熟的人都加了一堆微信。
秦暮聲就是那個時候混進來的。
我去留學的第二年春節,沒有回家過年,卻收到了一大堆的新年祝福。
有一個沒有備注名字的,給我轉了一大筆錢,留言:壓歲錢,新年好。
我尋思著都不知道人是誰,這錢不好收。
就尷尬不失禮貌地問了一句:新年好,忘了給您備注,您是?
那頭回:秦暮聲。
我看到這名字,幾乎沒多想,反手就給他丟到黑名單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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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把秦暮聲拉出黑名單,是在登機前一個小時。
裴女士眼淚漣漣,抓著我的手不舍道:“我和你爸是盼星星盼月亮,好不容易才把你盼回來,你這剛回來小半年,又要走了。”
我抱了抱她,笑話道:“你可是公主,怎麼能哭呢?我就去兩年,你好好吃好好玩兒,眨眼我就回來了。”
“你說得輕松。”裴女士一邊擦眼淚一邊控訴:“你這一去,就跟脫了韁的野馬似的,電話沒幾個,人影也不見。”
我想起秦暮聲的話,笑道:“國際長途貴嘛,我不是經常給你發消息的嗎?”
“行了行了,你趕緊走。”我爸摟著我媽,黑著臉訓我:“這次去了回來,就老實給我待著,哪兒都不準去了。”
我點頭答應。
登機后,我看著窗外的藍天白云,給秦暮聲發了條微信。
“如果遇上好的人,那就結婚,不用等我。”
他很快回了一個字:好。
第一年春節,我沒回家,被一個華人同學邀請到他家過年。
在華人街的一棟紅樓,我認識了一個頂好的男人,好看的皮囊,斯文貴氣,無可挑剔。
他有一個極民國文人風的名字:周復禮。
同學暗戳戳撮合我們,一來二去,周復禮看我的眼神,總帶了一些隱晦。
那天聚會后,他提出送我回家,男人很紳士地詢問:“程小姐,我追你的話,你會覺得唐突嗎?”
我喜歡他的風趣,但總覺得差了點什麼。
是感覺吧。
我看著手機頁面上,秦暮聲發來的新年祝福,還是短短一句話:新年好,壓歲錢。
下面是一筆耿直的轉賬。
我彎了眉眼,笑著和周復禮說:“謝謝厚愛,不過我總記得有人在等我。”
后來我那華人同學打趣我:“周復禮那樣的你都看不上,你喜歡什麼樣的?”
我想了想說:“周先生克己復禮,很高尚很完美,不過我就一俗人,我就喜歡那種在外人跟前高冷矜貴,在我這又是野蠻禽獸。”
對,就是這股勁兒,我想到秦暮聲。
這個人啊,壞就壞在,一想起他,我就內心躁動,身體發熱。
第二年春節,我告訴裴女士不回去了。
裴女士傷心之余,還不忘給我直播他們年夜飯的熱鬧場景,順便酸我:“你就一個人在國外待著吧,孤苦伶仃沒人理你。”
我遮住鏡頭,伸手按了按門鈴。
裴女士急吼吼地道:“不跟你說了,可能是暮聲到了,我去開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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視頻通話掛斷,裴女士噠噠跑來開門。
門一開,我笑吟吟地看著她,她愣了好半響才回過神來。
“哎喲,你個死丫頭,不是說不回來了嗎?”她泛著淚花沖過來抱我,差點把我勒死。
抱完了還毫不客氣地重重拍了兩下我的后背,看我齜牙咧嘴喊疼,她才消氣。
她拉著我進門,呼著白氣嘮叨:“凍壞了吧?今年這雪下得真大,你回來也不跟我們說,衣服都沒帶夠吧?”
我的確凍得不行了,一進門就上樓找了毛披風裹上。
客廳里一溜兒的親戚,我一個個叫人,收了一大堆的紅包。
還有一大堆的夸獎。
“兩年不見,小丫頭看著成熟了,穩當了。”
“就是,那會兒嬌滴滴的,現在瞧著大氣知性了,果然還是要多讀書。”
我嗔笑道:“姨婆,你這是夸我呢,還是暗戳戳指我以前任性不懂事?”
屋子里的大人笑得合不攏嘴。
表弟過來拉我:“姐,我們三缺一,快來湊一桌。”
我看了一眼他們在客廳角落擺開的麻將桌,有些頭疼:“你明知道我技術不行,想贏我錢啊?”
表弟戳了戳我手中那一堆紅包,“這些白賺的,輸了你也不心疼,別那麼小氣嘛。”
我被他逗笑,裴女士湊過來:“人還沒齊,等會才開席,你跟表弟他們玩玩沒事。”
“行。”我依她的坐下。
幾圈下來,桌上就我一個輸家,出于禮貌,紅包我是不能拆的。
只能掏出手機現場取錢,抓過我那個現金大戶表弟,“兩千,給你微信轉。”
他賤兮兮嘲笑我:“不是吧姐,你才剛拿了兩千,這麼快就沒了?”
我剛打開掃碼頁面,一沓紅色的鈔票落在我的手邊。
我偏過頭,秦暮聲站在我的身后。
他剛從外面進來,黑色的長毛呢大衣上還有沒來得及拍掉的雪花,眉目溫淡。
我一時心跳怦然。
他抬了抬下頜,“該你拿牌。”
“啊。”我慌忙轉頭去抓牌。
表弟打趣:“姐,你專心點,別又輸了,秦先生每年來備的現金都是給我們紅包的,你輸完了,我們就沒紅包了。”
我想把麻將丟他臉上去,想想還是算了。
低著頭打牌,其實心思壓根不在上面,打著打著,手里的牌還是一堆散的。
身后伸過來一只手,擦著我的臉頰過去,有點冷。
他修長的手指打出去一粒麻將,聲音很低的在我耳邊:“國外沒麻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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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暮聲這是看不下去了,嫌我菜。
我撇了撇嘴:“要不你來?”
說著我就要起身,被他按住肩膀。
“你坐著,我教你。”
他站在我身后,很少說話,卻總是能在關鍵時候阻止我犯傻。
幾圈下來,我裝錢的抽屜已經裝不下去了。
表弟不滿地嚷嚷:“姐,不帶這麼欺負人的,我們都是一個人,你們是倆人。”
說得我的都不好意思了。
“那不玩了,錢給你們,當新年紅包了。”我把贏來的錢分給他們。
“謝謝姐。”幾個兔崽子拿了錢也消停了。
正好裴女士喊開飯,他們躥過去占席,一個個野得跟個猴子似的。
我剛準備把錢還給秦暮聲,裴女士在餐桌前叫人:“暮聲,杳杳,快來吃飯。”
秦暮聲走過去了,我手里的一沓紅鈔票沒來得及還回去。
家里叔伯多,年夜飯就開了三桌,熱鬧充滿煙火氣。
一頓飯吃完,小孩都跑出去放煙花了。
因為要守歲,大家不會那麼早回去,我爸叫了兩個叔伯準備開一桌麻將。
我爸到處逮人,“暮聲,你也來。”
秦暮聲微微頷首,答應了。
裴女士在準備茶水,笑著擠兌我爸:“你非喊人家暮聲,待會又得輸得面紅耳赤。”
“哼,往年也就算了,今年我一定可以贏。”我爸就偏不信邪。
“好。”秦暮聲坐下前,脫了外套圍巾,隨手就遞到我手里。
這動作太自然,他側著身都沒看我這邊,就這樣遞了過來。
我愣了愣拿住,掛在手臂上。
又把他之前給我的現金放在他桌前,站那兒看他打了兩圈。
男人們在牌桌上,免不了得抽煙,煙霧繚繞熏得我眼睛都有些難受了。
秦暮聲側了側身體,“去跟他們玩會。”
他是讓我去外頭找表弟們玩玩,我覺著冷,不想去,索性就上樓回了房間。
才發現把他的外套圍巾也帶上來了,我鬼使神差聞了聞,還是記憶中的味道。
我耳根子有點燙。
把它們掛在衣架上,窩在窗臺邊的秋千搖椅上玩手機,搶起了紅包。
三兩個小時下來,收獲頗豐。
我看著五位數的零錢齜牙樂呵,敲門聲響起,我隨口喊了聲進來。
等腳步聲近了,我才發現進來的人是秦暮聲。
連忙收起傻笑,“不玩了?”
“嗯。”秦暮聲拉過書桌前的椅子坐下,“他們上了年紀,熬不住。”
我聽他說這話,忍不住揶揄他:“您今年高壽?”
他一本正經:“您年輕,記性好,幫我算算。”
我就真的掰著手指頭計算,“我二十五,那您就是……”
他揉著眉頭,無奈地打斷我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“你這不行啊,怎麼還不讓人說了。”
秦暮聲挑眉:“我行不行,你試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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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騰地紅了臉,這廝不正經。
這話我是沒法接,抱著靠枕調整了一下坐姿,舒服地靠在搖椅里,笑問他:“贏了沒?”
“沒,你爸是大贏家。”
“你肯定放水了。”
“不然怎麼辦?”他笑,“想娶人家女兒,總得放點血。”
我瞇著眼瞧他。
房間沒開燈,裴女士慣會搞氣氛,在窗臺上掛了許多串星星燈,他坐在浪漫的小彩燈暖光里,沉穩溫斂,有惑人的魅力。
我看得怔了神,思緒有點飄。
這兩年在國外,我和他鮮少聯系,伶仃幾句,從未有過一言半語關于情感。
卻每每,我總無比堅定,他在想我。
我伸手摸著彩燈,佯裝漫不經心:“我們什麼時候去把證領了吧。”
秦暮聲深深凝視我:“想好了?”
“想了兩年了。”我回視他,思念竟也沒那麼難出口,“我很想你。”
柔光瀲滟,他的眉目微怔。
我的身體往前傾,雙數撐著他的腿,搖椅晃動,怕我摔了,他連忙把我抱了過去。
“不過,在這之前。”我環著他的脖頸,俯在他的耳邊低語:“我得試一試你到底行不行。”
秦暮聲按住我亂動的手,嗓子有點啞:“會開車嗎?”
“會啊,怎麼了?”這種情況下,還問這問題?
“我喝了酒,你來開車。”秦暮聲把我放下來,從衣架上拿過羽絨服把我裹了一個嚴實,又拿上自己的外套,牽著我往外走。
時鐘過了十二點,新的一年了。
城市上空有煙花齊發,璀璨奪目,我生出一種他要帶我私奔的刺激感。
還是我十七歲時住過的別墅,我坐在車上不肯動。
軟聲撒嬌:“不想自己走。”
要是我十七歲時說這話,指定是要被他拎著下車的。
現在,他眉眼寵溺,抱著我往里走。
躺在他懷里,我的手不安分地往他衣服里伸,他被我弄得急了,進了門就抱著我按在玄關的墻上。
屋里沒開燈,雪光銀亮穿過落地窗,我看見他的眼睛,有光,情欲深沉。
我雙腿纏著他在他的腰上,俯頭去親他,憋足了勁兒要撩人,動作又顯得笨拙青澀。
反被他按著頭親得喘不過氣來。
黑暗中,兩個人的氣息都很重,我胡亂去扯他的腰帶,不得要領,半天解不了。
“急什麼?”他笑意低低,呼出的氣息帶著微醺的酒意,撲在我的耳根,我渾身直發燙。
醞釀了幾年的欲望,在這瞬間無限綿長。
我軟綿綿的趴在他的肩上,“秦暮聲,我有感覺。”
那一次在我的房間,在書桌上,他親我的時候問我有沒有感覺。
我沒敢回,現在誠實了。
他抱著我上樓,啞著聲音問:“什麼感覺?”
外面的雪下得好大,我的身子軟得厲害,他又硬得不行,依然在克制。
我存心去撓他心肺,嬌媚軟了聲:“濕了。”
效果很顯著,他眼眸氤氳著情欲,熱烈滾燙。
狂野依稀少年熱血方剛,最后還是我求了饒。
他不肯,我喘著氣,“我不行了。”
“晚了。”沉沉夜色,他的嗓音染上纏綿的漣漪。
他在我唇邊說話,聽來情重:“兩年前你從國外回來那天,我一見你,就想抱你,后來每一次見,都撓心撓肺。”
我被撩得不行,有氣無力地哼哼:“你現在得逞了。”
“不夠。”
他更加瘋狂,我就如窗外被風吹開的雪花,在半空中飄飄然。
“想光明正大抱你,親你,睡你,這事,想了好些年。”他用力抱緊我,有幾分哽咽:“程杳,愛這個字對我來說,一直都很重,我給你的也很重,只給過你。”
他不說愛字,卻又字字情深意重。
我傻傻地問:“你會有一天膩我嗎?”
他眼睛泛紅,聲聲入骨:“程杳,你是我的命。”
我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暴風雨夜,他把我丟出房間時說的那句話:“程杳,你是真要命。”
瞬間莞爾。
我確信,在愛我這件事上,秦暮聲會永遠珍惜而莊重。
作者:溫酒斬竹馬
來源:知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