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瞧瞧,這就是你不愿入的魔,你們正道向來鄙夷的魔,親眼瞧著,惡心嗎?」
謝長卿素來驕傲,可月夜之下蓮華潭中,他冷眼稱自己一句惡心。
世人罵他詛他,百鬼眾魔吞他吃他,他多年來行于黑暗,卻只能為一個擁抱不自覺后退,鮮血淋漓地展開他最不堪的模樣。
他幾乎失盡了自己所有的尊嚴,問自己守了多年、等了多年的姑娘,惡心嗎?
我不回答,只問了一句:「疼嗎?」
鬼頭嗅到生人氣味,垂涎地浮現貼近,謝長卿理智回籠,冷笑著捏訣殺鬼,鬼頭源源不斷,終究是后力不繼,安順地又重新貼回到身體內里,露出的肌膚如玉般白皙瑩潤。
魔氣仍然洶涌,卻已經有了章法。
謝長卿把我抵到身前,咫尺之間,入了水的黑發沾在他的面上,唇色殷紅,連眼下的小痣都帶了蠱惑的美感。衣衫半解,水從他的面上劃過喉間,一直往下,最后又落回潭里。鼻尖相碰,他逡巡著低頭看我的唇,吐出的氣剛好落得我滿臉。
乃是絕望之人逢生之后的瘋狂。
謝長卿眼底浮著夜蓮,底沉著比夜還黑的顏色,他貼著我的唇角低聲,聲音卻淡。
「你不該來。」
我輕輕「嗯」了聲。他的手摸上我的后頸,我竟然一瞬間以為他要掐死我,好像除去唯一的軟肋那般。
可他到底只是按住我的后頸,來回輕碰的唇終于貼上,他生澀得莽撞,卻肆意地吮咬。
我以為是葉上的落露淌過我的眼下,誰想到竟然是謝長卿落下的一滴淚。
誰家魔君,抱著他的小小姑娘,落了淚。
9
天下大比的時候,我來得稍遲。
持筆記錄的真人慢悠悠地報出來參加比試的宗門名字,瑤臺宗、空明寺、長虛門,以及若干中小宗門。
越春劍比我早到,一柄劍穿山越海,以不可抵擋的氣勢砸在了玉臺上,據說千年不壞的玉臺就這樣被裂出了大坑。
我笑意盈盈:「藏劍山莊,越春。」
聲音清透,剛好將喧鬧聲劈成兩半。
玉臺壘于瑤臺宗,飛雪繾綣,眾人竟然和雪一起靜默了瞬息。
我抬起眼,毫不畏懼地直視高席,不知這些仙風道骨的面孔里,哪一張才是畫皮。
正中間正是瑤臺宗的宗主,中年儒雅模樣,訝異了一瞬。他旁邊正是師父,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的緣故,師父的白發已然白得幾近透明,他看著我立在雪中的年輕模樣,竟然恍然一瞬,透過時光瞧見了誰,面容上徒生蒼老。
我又往前一揖,落地有聲,重復道:「藏劍山莊,越春。」
滅門了十多年的藏劍山莊,誰能曉得還能再現?
誰輕笑一聲,打破了寂靜,楚謠在我側方出聲:「師姐莫非入魔昏了神智?藏劍山莊多年前已然覆滅。」
我懶得瞧她一眼,從袖里露出那塊重紫色的莊主令來,這下眾人才嘩然起來,竊竊私語不絕于耳。
我去抽簽,正好抽到長虛門楚謠的牌子來。總歸是冤家路窄。
我此前不曾與楚謠交過手,只是人人都說她靈玉體質、天生毓秀,只是沒想到,她卻是相當怕我的劍氣,我的劍氣一過她就顫得不成樣子,修真奇才竟比不上以平庸著稱的師姐,如此反差,這就又引起第二波嘩然了。
楚謠本用的白練,奇寶鍛造,誰知運轉了風來晚心訣之后,越春劍所過清光毫不留情就撕碎了白練,楚謠飛倒在地上,吐出一口血來。越春劍逼停時,正好指著楚謠纖細的脖頸。
我從未見過這樣憎恨的目光,楚謠顫抖得不像話,模樣十分狼狽,她仰起臉,咬著牙看我。
我劍尖一點,倒是惋惜:「所謂金丹,竟然連一個靈根都沒有的人三招都抵擋不過。」
她明明怕極了,眼眶微紅,卻還要叫出師姐二字。
越春劍更近一分,直直逼停了她要出口膈應人的稱呼,我平靜地說:「若按修真尊卑而言,你須得喚我一聲越莊主。」
我收回劍,越春劍落了雪水清亮。周遭人本來是嘲笑楚謠仙子名不副實,卻不知誰陰陽地提了句:「恐怕是越莊主從前多加害楚謠仙子,才讓她怕成這樣」。
我剛瞧過去。
就聽見冷笑聲響起:「你是什麼東西,也配這樣說我師姐?」
竟然是陸尋為我說話,我詫異地瞧過去,他坐在輪椅上,下擺空空蕩蕩,他下意識地想遮住殘缺,我倒是知道,魔氣侵體難去,他這雙腿怕是再好不了了,他抿了抿唇,眼含乞憐,喊了我一聲師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