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應了,忽然一下子覺得弦被扯斷,接著就是鋪面而來的疲倦。
林染啊林染。
我往外走著,我媽問我往哪去,我愣愣地說回家,她叫我回來。
「他平安了,我該走了。」
「你不照顧下他?」
「媽,你想啥呢,我們早就離……」
「我是說,顧安救了你,合情合理你該道個謝。」
我媽嘆了口氣,拉著我走下醫院的樓梯。
顧安的手術挺大的,我們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二點,醫院門前街燈依舊亮著,我媽帶我去了家餛飩店。
我倆都沒說話,餛飩上了,蔥油的香氣勾起我的味覺,我才發現自己都好久沒吃東西了。
霧氣升起,一點一點勾勒著煙火。
「這些年呢,媽催你,也就是想你老了有個伴。」
我媽緩緩說。
「顧安這小子救了你,但也只是救,現在也早沒什麼『小女子無以為報,只能以身相許』的戲碼了,媽就希望你拎拎清,不要愧疚了又和他復合,你得想清楚。」
沒想到我媽是跟我講這個。
當時是誰看顧安上電視了在我面前一頓長吁短嘆的?
我點點頭,把頭埋碗里。
這啊,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,顧安又闖進了我的生活里,他每次都這樣,非要攪我,攪得我心里兵荒馬亂。
我最終還是沒回家。
明明累,卻怎麼也睡不著,我半夜在醫院的樓下晃蕩,想著他朝我撲來的場景。
他那時候抱我抱得太緊了。
太緊了。
后來我是在東方破曉的時候倚著醫院的椅子睡的,睡得還挺熟,做了個夢,夢到顧安死了,我去參加他的追悼會。
真不是個好夢。
嚇得我醒來,發現顧安病房里門開著,白大褂的醫生和大家都在。
我的心顫了下。
我驀地起身,一步一步地走過去,其間想了無數種夢里的景象,最后我隔著人,看到顧安好好地坐床上。
他醒了。
臉上還有點玻璃割過的傷痕,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破相,他的眼神還很迷茫,估計沒醒多久,還蒙著。
我就隔著那麼多人,遠遠地望他。
我看著他視線飄忽,最后我和他對上了眼。
他的眼睛,突然亮了下。
然后嘴唇,朝我輕輕勾了下。
醫生上前問他感覺怎麼樣,我倆的視線被阻斷,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躲在后面,也不走,也不上前,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他朋友依舊很多。
大多是我沒見過的,也有熟悉的,看到我后一臉了然,扯了幾句拉著其他人就退出了病房。
顧安枕著醫院的枕頭,手還打著繃帶,好整以暇地看著我。
「有什麼想說的嗎,林小姐?」
林小姐。不知道為什麼,聽著這稱呼,我的心還是墜了下。
「謝謝你。」
我說完了。
然后一個字都說不下去。
我和他對視起來,他的眼睛依舊漂亮,只是臉有點病態的蒼白,我倆僵持了有一分鐘,他才輕輕嘆了口氣。
「我搭進了半條命就聽你說了句謝謝?嗯?染染?」
「……」
顧安,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。
他知道怎麼攻擊我,怎麼戳我心里最軟的地方,他還無賴,逮著那個地方就使勁戳。
我嘆了口氣,看他,他的手和身子還纏著繃帶,可憐兮兮的,一臉無辜。
我走上前,俯下身子,一點點貼近他,我感到他呼吸突然一緊,連帶著都亂了起來。
快貼上他唇的那一刻,我離開了。
「好好配合治療吧,顧安。」
我轉身,走,帶上門的那一刻聽到他低低的一聲暗吼。
他咬著牙有點啞的聲。
我卻莫名地,輕輕地,笑了出來。
番外
大巴車外的景色飛速劃過,樹木低低矮矮連成一線,顧安就坐在我旁邊,頭磕在車窗玻璃上,眼睛閉著,從我這邊看去,下頷完美得不像話。
那時候我們好像都是大三,寒假一起坐車回家,我和顧安已經交往三年零四個月了。
要說戀愛中的女孩子,好像或多或少都缺點安全感,我更甚是,畢竟,顧安好像就沒給過我安全感這種東西。
在微信里和好朋友陳陳吐槽這件事的時候,她說得找機會試一試我男朋友。
我說甚麼意思。
她說,如果一個男人連對你的占有欲都沒有,一點醋也不吃,無動于衷,那他基本不愛你。
所以她提出,這次回家,得找機會試試顧安。
我再看向顧安的時候,他已經醒來,我倆目光就這麼撞上,我清清楚楚看見他眸子里,單單純純的蒙圈。
「這玻璃震得我腦殼疼。」他支著腦袋,輕嘖。
「……」
「快到了……」
「嗯。」他的聲音還很低,尾音黏黏的,看我圍巾取下來了放腿上,他又拽出來給我胡亂圍了兩圈。
「圍巾戴好,馬上下車冷。」
我小幅度點頭,他給我戴圍巾的時候指尖蹭過我的脖頸,我無端掀起點麻意。
「顧安。」我喊他的名字。
他微微轉過頭來看我。
他的眼睛一直很淺,所以總讓人覺得帶不上什麼情緒,可他的嘴角偏偏揚起點弧度,讓人無端親近。
「陳陳約我們幾個小時候一起玩的聚一聚,正好跨年的晚上,去嗎?」
他手貼著脖子活動了下,正漫不經心地瞟著窗外,半晌,尾音勾起。
「好啊。」
我和顧安是鄰居,又是從小玩到大的,有什麼事情基本瞞不住,所以我媽老早就知道我倆在一起了。
過年回家,她也總撮合我倆一塊玩。
其實我知道,她就是嫌我煩。
去了顧安家,才發現他在貼窗花。
好像他一直和他媽媽生活的,他媽是個很溫柔的人,反正比我媽有時候突然來的火暴脾氣好多了。
看我過來,他朝我勾勾手指。
「過來,幫我看看,這個福歪了嗎?」
我退出去看,嗯,歪了。
「往右挪。」
「這樣?」他轉著角移了個弧度,不過弧度大了。
「過了,過了,往左」
「誒誒,不對,又要往右了。」
「不對不對,再往左一點點……」
「不……」
「林染。」他干脆站著,揚起一邊眉毛看我。
「真的歪了。」我很認真地告訴他。
「來,那你過來,幫我扶著。」
我走過去,幫他摁著,不過他上面的手還沒松開,人也沒走開的意思,這樣,就像我被他環住了。
他微微低頭,嘴角正好蹭到我耳尖,呼出的氣一點一點侵蝕我的耳廓。
「幫我,好,好,抵著。」
半晌,他退出去看,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貼歪了。
他嘖了一聲。
「喲,你倆都在呢!」
一道帶著點雀躍的聲音打斷了我倆詭異中帶點旖旎的氣氛。
陳陳是我的初中同學,后來雖然考到了不同的高中,不同的大學,我倆的聯系卻從沒斷過。
「顧安,你欺負我家染染沒?」她一把挽住我的胳膊。
北方的冬天有了暖氣,一道室內大棉襖就脫掉,此時顧安穿著件高領的毛衣,懶洋洋地靠著墻,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我和陳陳挽在一起的胳膊上。
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。
倒也沒干什麼,而是轉身,晃了晃手中的膠水。
「兩位,搭把手。」
今年好像比以往多下了幾場雪。
說實話,我和顧安的相處方式,既像情侶又不像情侶。
特別回到了這待了十八年的地方,我倆就更像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了。
一大清早的,我打開門,就看到顧安打著哈欠在隔壁掃雪。
他穿的是真的多,還圍了條巨大的圍巾,幾乎蓋住半張臉,露出那雙濕漉漉的桃花眼看我。
半晌,跟我打招呼。
「早啊。」
我點頭,我倆的目光在空中接了一瞬,然后我在他反應過來之前,就掏出早就捏好的雪球朝他砸過去。
正中靶心。
顧安被砸地向后踉蹌一下。
估計還沒睡醒呢。
然后我就看見,他瞇著眼望我。
這種時候,不站著被他打難道逃嗎。
于是我調動起全身所剩無幾的體育細胞,在他尋找作戰工具的時候,轉身就跑。
結果顧安這人高腿長,沒走兩步追上我,一把把我摟在懷里,朝我耳朵喝氣。
「你挺行啊,林染。」
我瞅著他也沒捏雪球啥的,放棄反抗,結果沒想到,他手就這麼摸上了我的脖子。
他沒帶手套,手是真的冷。
我被凍得一激靈,想掙開他,結果他把我死死摁懷里,手還不安分,有一路往下的趨勢。
「我錯了我錯了。」好漢不吃眼前虧,我投降。
他在我身后笑了聲,又拽著我外套的拉鏈往上拎了拎。
「怎麼不帶個圍巾?」
「出來太急了。」
「急著砸我呢。」
「嗯。」
后來我倆都沒說話了,現在又開始下雪,雪花漫天的,落在他的短發上,他望向我,微微低頭,我甚至能看到他睫毛上沾著的晶瑩。
可是,我希望這雪啊,下的再長一點,再大一點。
這樣說不定,我和顧安一不小心,就會白了頭。
新年來臨的前一天,我和顧安如約去了陳陳組織的聚會。
一個胡同長大的朋友似乎都有點變化,畢竟,連以前那個天天被人追著打的鼻涕蟲王胖子,如今都成了帶著個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科大男。
「所以,你們倆在一起了?」
我和顧安在一起的事,沒有那麼大張旗鼓,所以好多以前認識的朋友都不知道。
知道了之后,又是一臉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一言難盡的表情。
因為說實話,在我上初中之前,我在那個胡同的小崽子里說話是很有分量的。
畢竟我從小就壯,小女孩竄個子又比男孩竄得早,那時候我意氣風發,帶著一幫小弟,連顧安都得叫我聲姐。
顧安那時候是我的「軍師」。
結果他闖了什麼禍了都往我身上扣鍋,我小時候挨的一半揍,估計本來都是顧安的。
他偏偏能哄好我,每次都讓我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眼睛,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,真以為是我自己活該。
后來,顧安這個軍師自立大旗叛變了。
可憐那時候的我腦瓜子不清楚,永遠也琢磨不明白那些小弟們怎麼就不和我玩了,怎麼就開始一起針對我了。
直到有一天,我就看見顧安成為了那個胡同新任孩子王,還對我頗為惡劣地笑了下。
那時候我的地位,已經變成了無人問津外加走路偶爾能被人扔石子。
現在想起來,本來的我大概會成長成開開朗朗的性格,也是那時候變得自閉起來的。
后來我回家蒙著被子睡怎麼也氣不過,起床把顧安叫出來。
我看這家伙啥事沒有眨著雙無辜的眼睛,真的覺得怒火攻心,好家伙他看我一副要爆發的樣子,還先我一步威脅我。
「林染!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找大人!你上次才被你媽關禁閉的,你不會還想再被……」
我瞬間回憶起那些給顧安背鍋的日子。
直接號了一嗓子把顧安摁在地上錘。
邊錘還邊哭。
小孩子下手沒個度的,我確實也使了渾身的力氣,等大人來了分開我們的時候,我還不解氣地用力踹了他一下。
直接被我媽一個巴掌把臉扇過去。
我哭得更響亮了。
之后就是我整一暑假都沒能出去玩,并且顧安和我的梁子徹底結下。
每每回想起那次揍顧安的機會,我都覺得不解氣。
畢竟后來,我就打不過他了。
我們吃的火鍋,飯桌上大家推杯換盞,像個大人又不像個大人似的,我本來以為顧安對這種局最熟,結果沒想到他就安安靜靜地坐著吃,沒事搭兩句,一副眼里只有干飯的樣子。
陳陳之前跟我說,她說要試顧安拜托的人就是王胖子。
叫王陳青。
小胡同時代比我落魄時還底層的人物。
我對那時的他印象就是鼻涕邋遢,沒想到現在人模狗樣,斯斯文文的。
陳陳說,等會的游戲環節,王陳青會借機表露對我有些心思,到時候就看顧安是什麼反應了。
想到這我又看了眼涮了碗肉片,吃得不亦樂乎的顧安。
他看我在看他,也夾了一筷子肥牛放到了我碗里。
「……」
一伙人吃完了,又去 ktv 唱歌。
當然了,得有游戲環節。
萬年不變的真心話大冒險,偏偏大家都愛玩,陳陳晃了晃酒杯,吆喝起來。
「來玩來玩,只能玩真心話,大冒險就是喝杯酒了啊。」
我參加了,沒想到顧安不玩。
他以前這時候可積極。
哪像現在,倚在沙發上倚著,表情淡淡,看我在看他才朝我勾起一點點嘴角。
轉的第一把就是我,可我好像實在沒什麼料可以挖,陳陳憋了半天,結果是另一個女生先問了我。
「你和顧安是誰先表白的?」
那女孩的眼神,我可太熟悉了。
我剛想答,坐沙發上的顧安就替我回答了。
「我。」
他說是他。
「……」
一群人「噢」了一聲,一臉被迫吃了狗糧的樣。
然后轉盤就再沒光顧過我了。
倒是王陳青被轉了好幾次,但好幾次他都抓酒杯,弄得一群人以為他是來這騙酒喝的。
在再一次轉到他的時候,陳陳護住了酒杯。
「來,這次不準再喝了啊,我問你,從小到大你最后悔的事是什麼?」
我覺得他有點醉了,臉頰都染了些許緋色,眼睛半瞇不瞇的,愣了半晌,突然直直看著我。
「大概是——最后還是沒有勇氣保護某個人吧。」
說實話,他講這話的時候,看我的眼神太直了。
我被那視線灼得有點難受,下意識地去回望在遠處和另外幾個人坐著看我們玩的顧安。
可不知怎麼的,人群太嘈雜,大家被王陳青的話激起了興趣,有幾個人甚至一臉意味深長地盯著我們,我看過去的時候,偏看不到他的眼。
不知為何,我如此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回應。
結果我等不到,過了會,顧安起身,加入我們之間。
「來來來,我也來玩幾把。」
他的笑容如常,眼里像閃著星光,他似乎天生就適合這里,所以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地成為別人目光的焦點。
不過,他再也沒有看過我一眼了。
鬧到了八九點,有幾個小姑娘說家長管得嚴要早回家,于是就散了場,我和顧安走到 ktv 樓下的時候,風像刀子一樣往臉上刮。
打了輛車,我倆坐后排,我幾次找話題,結果他都低低地應了聲。
窗外霓虹燈光劃過,把他的側臉照得明明暗暗,我看不清楚。
「不過王陳青真的變化好大啊,我記得以前都是我罩他……」我有意刺激他,結果他真的沒什麼表情,就把我晾著,空氣結冰了都。
下了車,他人高腿長,我跑幾步追上他,看他這樣也實在不知道說什麼。
「再見,顧安。」
我只能和他道別。
結果他停了腳步,回頭攥著我手腕,把我拉進他家,關門再把我抵在門上的動作一氣呵成。
他媽大概不在家,屋里沒開燈,我只能借著窗外的燈光,看到他高挺的鼻梁。
屋里很黑,感官又被剝奪,我聽到他的呼吸聲,輕輕地響在我耳邊。
他就這麼吻了我。
我一直不得不承認顧安的吻技,確實很好,好到能把人折磨死的那種,上一秒討好地輕舔你的嘴角,下一秒攻城略地像個君王。
我被他吻得幾乎快呼吸不上來,拽著他的衣袖,他半托著我,一路吻到我的脖子。
「顧安。」
「嗯?」黑暗中他的尾音簡直撩人,帶著一貫懶懶的腔調。
「你吃醋了嗎?」
我聽到他笑了聲。
「小孩子才吃醋。」
他的手劃過我的腰,不急不慢地撩起我的裙子,黑夜彌漫開來,一遍一遍侵蝕人的感官,我告訴自己不能這樣,推著他的手卻越發沒有力道。
他進入的那一刻,輕輕地咬了下我的耳垂。
「大人的這個,一般叫,發,情。」
煙花在空中炸開了。
窗外又開始漫天地下著大雪,我才想起來跨年的打算本來是和顧安一起看煙花,結果現在,我們倆都不像是現在就能出去的樣子。
顧安從后面摟住我,跟我一起看窗外的雪,煙花炸開的那一瞬間天恍如白晝,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肩上,半晌,我聽到他放低了聲在我耳邊說。
「新年快樂。」
作者:白框涼太子
來源:知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