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段夫人還想說什麼,段荊此話一出,她硬生生打住,生怕我和他的婚事黃了。
「罷了,你情我愿,我這個做長輩的也不好說什麼。」
出了院子,段荊在前面走,我默默在后面跟。
日頭西斜,余熱不足,晚風清徐,枝頭石榴花燦爛成簇。
我沉溺于美景,一時不察,竟狠狠撞在段荊后背上。
待我站定,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壓住腳步,回身面色不善地狠盯著我。
「你跟著我做什麼?」
我怯生生并腳站好,剛好碰到一處花枝條,芬芳搖曳,落滿肩頭。
「我做夠五盤了……」
段荊拂落茜色的石榴花,氣息徐沉:「不是問你這個,夫人留你,你怎麼不應?」
我不解地皺眉:「她不喜歡你,我為何要應?」
段荊一愣,表情耐人尋味,半晌輕叱一聲:「你懂個屁。」
我一哏,沒憋住:「她都要把你攆出去了,能喜歡你嗎?」
他才懂個屁,大傻子!天大的傻子!
段荊瞥我一眼:「你敢跟我犟嘴?」
「不敢。」
段荊沒說話,背著手往前走。
我跟上,小聲嘟噥:「你下個月成婚,就要搬出去,不是分家是什麼?我不懂你們高門大戶是什麼規矩,但在我們那,長子分家,等于被趕出去。」
段荊猛地停住腳步,回頭黑沉沉地盯著我:「我分家了,沒錢了,段府將來也不是我的,你還跟著我干什麼?」
我絞弄著手帕,瞪大了眼:「我賣給你了呀!」
「你賣給李氏了,不是我。」
說完,段荊咔嚓折斷頻繁拂面的花枝,拋進深不見底的湖水中,大步消失在道路盡頭。
我一頭霧水問跟來的春生:「李氏是誰?」
春生耳語:「段夫人。」
我哦了一聲:「他脾氣可真差。
」
春生欲言又止,半晌嘆了口氣:「姑娘,以后還是少同夫人來往。公子惱了,且有得哄呢……」
哄誰?
哄段荊嗎?
我可不會自討沒趣。
我知道段夫人還有個兒子,是段府的二公子,段淵。
來段府的第三天,就在院子里撞見了他。
真真是生得玉一般的人。
肅肅如松下風,高而徐引,蕭蕭肅肅,爽朗清舉。
著月白廣袖自竹林間而來,如眾星拱月,途經我身側,二公子駐足側目:「可是揚州來的嫂嫂?」
大姑似乎是照著二公子的模樣來誆騙我的。
溫文爾雅,滿腹詩書的是二公子,待人溫和、克己復禮的也是二公子。
我抱著一筐曬干的棗,怯生生地對他行了個禮。
春生說段荊不在意禮數,也不肯教我。
院子里沒有女眷和丫鬟,以至于我的禮數毫無進步。
二公子一笑,眼眸如水中倒映的秋月,澄澈皎潔。
「嫂嫂不必多禮。」
我紅著臉退開。
緊隨在二公子身后的女子笑道:「瞧姑娘舉止生疏,莫非不是京城人士?」
我這才瞧見二公子身側的女子明眸善睞,貌美如日月生輝。
二公子笑著提醒她:「揚州來的。」
「難怪,」她走到二公子身邊,親親熱熱地喚了句:「懷深哥哥,莫讓伯父伯母等急了。」
二公子點點頭,途經我身邊的時候,微微一頓:「嫂嫂,禮數在心中,不必苛求,自在些便好。」
真是個讓人如沐春風的人。
人都走遠了,春生輕咳一聲,提醒了我:「姑娘,該回了。」
方才的驚鴻一瞥在我心中掀起波瀾,以至于途經窗格下,段荊喊我都沒聽見。
突然一束枯枝勾住領子,朝后面扯去。
我趔趄幾步,在窗邊摔了個屁墩兒,一抬頭,發現段荊靠窗,手中挑一削皮后的石榴枝子戳弄我:「進來,大熱天不嫌曬。」
我哦了一聲,進屋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坐下。
段荊皺皺眉:「我還能吃了你?過來!」
我挪挪屁股,再靠近一些。
他捏著折扇,敲敲桌面:「沏茶。」
我依言照做。
段荊嘖了一聲,瞇眼打量我:「肩平臂垂,手要穩,斟茶時微微頷首,別拿鼻孔對人。」
他的語速很慢,我乖乖任他擺弄。
斟完,他又讓我喝。
「飲茶要慢,半口就止。背不要坨,吞咽不能出聲。」
我含著一口滾燙的茶,和他四目相對,下一刻:噗……
滾燙的茶湯噴了段荊一身。
段荊一張玉面瞬間陰沉:「張挽意!你找死!」
我短促地呼吸著空氣,眼里帶淚,委屈巴巴道:「燙……你還不讓我吸溜著喝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