宮廷雪深,車轍一路印到了忠勇侯府門口。
那一場戰事,我外公身負重傷,卻仍奪回了我們的城池。林驚風帶著輕騎深入敵腹,以突厥王最寵愛的小兒子為人質,逼迫他以城池相易。
佩柔說:「娘娘被追封為皇后,公主可知是為何?」
為何?
林驚風的功勞使他獲得大將軍的功祿。
但忠勇侯的榮耀已經封無可封,父皇便給林家的外孫以皇嫡子的尊榮。
我握著外公蒼老的手,靜靜看著他昏睡的模樣,推開門走了出去。
院裡有棵梨花樹,樹上無花,唯有落雪。
去歲春暮,我還是無憂無慮的公主殿下,遇見了心上人,就勇敢地告訴了他。
今年早春,我一個人獨自坐在樹下,身邊沒有阿陵,身後也沒有母妃。
我想我是長大了,因為那一場以死亡為代價的後宮爭鬥,讓我拼了命地想要爭奪權勢。
梨花樹下的怦然心動,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。
嘎吱的踏雪聲起。
是林驚風。
大漠風沙,寒夜星月,將他打磨得愈加鋒利,浴血而戰的他,已經有了統帥千軍的氣息。
他坐在了我對面,沉默地看著我,他的目光裡不再有鄙夷,反而有物傷其類的憐憫。
良久,他說:「公主節哀。」
我問:「林驚風,你家仇得報了嗎?」
他點了點頭,一字一句皆是血腥:「以百倍相報。」
我又問:「那你可以履行諾言了嗎?」
他不說話,深潭霧繞般的眼睛定定地將我看著。
我笑了:「也是,我外公時日不多,而你權勢正隆,不肯允諾也是情理之中。」
我站起來要走,腳下一滑,林驚風將我扶住。
第一次,他觸碰到我,卻沒有放手。
「臣願追隨公主,此生不渝。」
我轉身看他:「林驚風,我要報仇。」
林驚風說:「好。」
我說:「我要四皇子死。」
林驚風沉默地看著我,說:「好。」
我又說:「我要我的弟弟登上皇位。」
他沒說話,伸手揉我的發頂。
我後退一步,戒備地看他。
林驚風歎了口氣,說:「公主你知道麼,姑娘家家的,不應該活得這麼累。」
我的眼淚頓時就掉了下來,又覺得太過丟臉,慌忙拿帕子擦。
然而手指不穩,帕子掉在了雪地上,我蹲下去撿的時候,林驚風拉住我,將我摁在他懷裡。
冰天雪地之中,是誰的懷抱這樣溫暖,是誰的心跳宛如擂鼓,是誰,拓開一方天地,止我眼淚,也免我心酸?
又是誰...輕而堅決地推開他,含淚微笑:「林驚風,我有我的路要走,誰也代替不了。」
6
突厥有劇毒的草藥,林驚風做成了香料,送給了我。
香料燃盡,便只剩下與尋常無異的草木灰燼,銀針也檢查不出異常來。
我將它混入分發給後宮的月例中,由著無知無覺的內侍把它送到了四皇子宮中。
宮中無人不知,四皇子有夜間燃香的習慣,而在他熟睡的夜晚,而草藥攜帶的毒物會彌漫散開在空氣中,夜夜助眠,也夜夜滲進骨血。
四皇子衰竭的消息傳來時,我特意去了冷宮。
穿了一身紅,給元妃報喪。
她刻毒地瞪著我,奈何被佩柔牢牢按住,動彈不得。
我問她:「你當日害我母妃的時候,可曾想過因果報應?」
她沙啞著嗓子,不停地重複:「謝靈,他是你的兄弟,他什麼都不知道,你放過他,放過他!」
我就笑:「他是我的兄弟不錯,但他卻有個畜生不如的母親。」
元妃跪在地上,不停地磕頭:「你放過他,你放過他!」
我把鴆酒放在她面前,對她溫柔地笑:「你死或者他死,你自己選。」
元妃遲疑了。
我慢悠悠道:「阿麒若不能出世,四哥哥便能入主東宮,而你作為太子生母,當然也能免于重罰。你當初為四哥哥打得一屍兩命的好算盤,真是母愛似海。那麼今日,你怎麼不願意用自己換他?」
我逼近她,語氣森冷:「還是,你仍然妄想著做太后?」
元妃盯著我,緩慢地拿起酒杯,咬著牙,一飲而盡。
她嘴角漸漸滲出血來,目光追著我不放,喉嚨呵呵有聲,卻說不出話來。
我蹲下去看她,笑了:「黃泉路上太孤單,讓四哥哥給你做個伴。你記住,今天這一切,你自找的。」
她瞪著我,瞳孔急劇縮小,比蛇還毒。
我的強硬偽裝到她咽氣的那一刻為止。
出了冷宮,我的腳步虛浮。
我的腦海裡全是她針尖般的黑色瞳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