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妃似有所覺,她問:「可是前線出了什麼差錯?」
阿陵挽著母妃的胳膊,隨手拈了一塊桂花糕給母妃,笑:「若前線有差錯,這些金玉珠寶還能流水價地送進您宮裡?」
母妃沉默片刻,推開阿陵的手,看向我:「阿靈,你最不會說謊,你來說。」
母妃啊母妃,你可知道,平素不說謊的人,說起謊來才最有說服力。
我半真半假地答:「還不是林驚風出了差池,外公點了他做先鋒,他倒好,帶著輕騎消失得無影無蹤。最可笑的流言說他是突厥人的細作,這一番變故,讓外公臉上很是掛不住。」
母妃的肩膀鬆弛了下來,拿起桂花糕吃,笑著說:「林驚風這孩子,當初收留他的時候,他身家底細我們都是調查清楚的。突厥人的細作?突厥人的閻羅還差不多!」
我松了口氣,知道母妃這是相信了。
阿陵和我對視一眼,順著母妃的話往下走:「所以當年外公為什麼要收留他啊?」
母妃想了想,說:「西北有支密軍,專門收留四五歲的戰場遺孤,一直訓練到他們到十五歲。這些孩子外表與常人無異,實際武功卓絕,心志堅韌,是刺殺乃至作戰的一把好手。而林驚風,就是這一輩的第一人。」
阿陵悻悻地說:「他除了長得好看一點,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什麼本事來。」
母妃彈了他一記,反問他:「不然你外公為什麼讓他而不是讓你照看阿靈?」
阿陵作勢生氣,嚷嚷著:「他不說我也肯定會照看啊!」
宮門推開一線,寒風灌了進來,剛剛還氣勢極盛的阿陵捂著胸口咳得昏天黑地。
我一邊笑他,一邊喝令宮女關上門。
宮門不僅沒有關上,反而開得更大。
我惱火地站了起來,將阿陵擋在身後,呵斥道:「嫌自己命長麼!」
宮門處徐徐轉出一個宮裝身影來,釵飾深紅淺紅,喜氣洋洋。
是元妃,我母妃的老對頭了。
元妃聲比鶯啼,婉轉帶笑:「公主是在罵誰呢?不知是不是預言自己的親外公?」
我勃然大怒,拂袖道:「元妃慎言!」
母妃將我拉到她身後,笑容溫和:「元妃大駕光臨,是為了激怒我的嗎?」
元妃笑意盈盈,俯下身來,仔細打量我母妃的臉龐,「林妃,你寵冠後宮這麼多年,容貌早已衰敗了,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,你之所以還能懷上孩子,完全是因為你有個好父親。但你父親死了,你以後又待拿什麼爭寵呢?」
母妃臉色煞白,聲音卻鎮定:「佩柔,把皇上請過來,說元妃想問問他我憑什麼寵冠後宮。」
元妃登時變了臉色,拂袖就走。
過堂風沖進宮殿裡,阿陵咳得更厲害了,捂著胸口不能說話,長長的喉鳴聽得我膽戰心驚。
我慌忙解開他的衣領,將引枕壓在他襟懷,大聲疾呼:「佩柔,請太醫!」
元妃笑著離去,珠釵搖搖,振音四響,「林知笛,你兒子和你父親的忌日,會在同一天嗎?」
5
景和十九年的十一月,後宮發生了三件大事。
十一月廿七,帝得第六子,賜名麒。
十一月廿八,林妃薨,追封懿善皇后。
十一月廿八,元妃被貶為庶人,打入冷宮。
十四歲那年的初冬,我失去了我的母妃。
元妃的詛咒使她氣血攻心,早產血崩。
父皇雷霆大怒,連帶著對元妃所出的四皇子都厭惡了起來。
他子嗣單薄,前頭幾個兒子都不足十歲就夭折了,順利長大的只有四皇子和阿陵。
阿陵生有哮癥,四皇子寡德笨拙,父皇把希望寄託在了紫微星轉世的阿麒身上。
阿麒是我的新弟弟,一個見人就笑的弟弟。
凡是見過阿麒的人都誇,六皇子面容平和甯定,有帝王之氣。
阿陵說:「阿姐你知道麼,昔日跟風踩林語宮的,和如今誇阿麒的,是同一批人呢。」
踩林語宮,是為了太子之位。
誇阿麒,也是為了太子之位。
我幫他把被角掖好,問:「阿陵,你想做皇帝嗎?」
阿陵嚇了一跳,又開始咳嗽起來,等到咳嗽才歇,他就立刻說:「我不想!」
我笑了笑:「可是我們一日不站到最高處,就一日要擔驚受怕。只有最高的權勢才能獲得極致的臣服,阿陵,你和阿麒之間,必須要有一個做皇帝。」
阿陵哀嚎一聲,把頭藏進被子裡,說:「你去做皇帝吧,我讓給你了。」
我隔著被子錘他,錘完了說:「你好好喝藥,我先走了啊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