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沉的誦經聲并沒有想象中難以入耳,叫人不由自主放松心神,我眼皮發沉,撐著頭陷入夢境。
夢中人聲嘲哳,聽不真切,初始能感覺到他們對我的嫌棄和厭惡,最后不知怎麼的,竟要殺我。
濃重的悲傷將我籠罩,壓得我喘不過氣來。
最后,一道穿胸而過的利器倏地將我從夢中驚醒,碰落放在案頭的經書。
眼前燭火搖曳,誦經聲已經停了。
我抬頭,正好對上初玄神色復雜的雙眼。
許是我的臉色實在不好,他皺了皺眉,「再不吃飯就涼了。」
我從未做過那般真實的夢,以至于盯著初玄久久不能回神,問道:
「大師,你說,佛子與妖結合,所生后代是何物?」
誦經聲一頓,初玄睜開清冷的眸子,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,「不會。」
我湊上去:「對自己自信一點嘛!是隨你,還是隨我?」
初玄避開目光,沉默不語。
孤高冷寂如他,大概也沒想到有一日,會被一無名小妖纏著,問生育子嗣這種大不敬的問題。
我猶在喋喋不休。
初玄驀地出聲道:「可是做噩夢了?」
我一頓,笑容漸漸淡下去。
夢中的場景太過驚懼,豈是我這等小妖消受地起的,于是小聲道:
「你是高高在上的佛子,破了戒自是無人敢說你什麼。可我不一樣,區區妖女,染指神明,定會落得抽筋拔骨,生剖嬰孩的下場。」
我怕,夢境成真。
若真有那日,不知初玄心中,能否起一絲波瀾……
禪房突然寂靜下來。
初玄沒在誦經,暗沉的眸子落在我纖細地踝骨上,突然道:「貧僧會護著你。」
「真的?」我喜出望外,摸著平坦的小腹,「那……那我就好好把孩子生下來……」
初玄意識到被我繞進去了,俊臉一板,又不理我了。
我動了動黏膩的衣裳,小聲道:「和尚,身上臟了,我想沐浴。」
初玄似乎才意識到這是個很大的問題。
我晃晃腿上的佛珠,「不如你替我解下來,我去去就回。」
我知道佛珠只聽初玄的話,恰巧小沙彌隔著門道:「師祖,住持在禪房等您。」
初玄無奈嘆了口氣,起身:「罷了,允你半個時辰。」
他極少這樣通情達理。
我興高采烈地跑出三丈之外,佛珠毫無異樣,便頭也不回地往華靈潭去了。
月上柳梢,待我趕到時,黑衣人正攏袖而立,站在樹下等我。
我腳步倏地放緩,慢慢在不遠處站定,一眨不眨地望著他。
他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,聲音粗啞:「做得不錯,沒想到,他連佛珠都給了你。」
我心神一緊,后退一步,陡生警惕。
黑衣人輕輕一笑,「大可不必如此看我。槐瑤,你與我,是一道的。」
我冷笑道:「誰與你這見不得光的東西一道?」
黑衣人呵呵笑了兩聲,并不惱:
「自古就是人妖殊途,人栽一次是蠢,連栽兩次,就沒必要活在世上了。」
這話我聽得云里霧里,總之不是什麼好話。
一顆圓潤的妖丹自他袖中拋出,劃過優美的弧度,落入我手。
黑衣人不緊不慢道:
「這是你應得的,勸你別把太多心思放到初玄身上。你遠比你自己以為的,還要恨他。」
山風灌入林間,黑衣人說完這句,便消失不見。
我捧著妖丹立在原地,很久之后,默默掏出紙鶴,「老槐先生,槐瑤有事要請教。」
半晌過后,紙鶴發出了微弱的光亮。
一道蒼老且暴躁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:
「有話快說,老夫忙著抓這群小槐樹精呢!住手,不準揪老夫的胡子!」
我咽了咽唾沫,問道:「我今年多大了?」
那邊一靜,老槐先生暴怒:「連你也跟著搗亂!滾!」
啪。
紙鶴掉在地上,化作齏粉。
我摸摸鼻子,盯著圓潤的妖丹愣神。
迄今為止,我槐瑤已三千歲有余,從不記得自己跟什麼人結仇,更不記得有和尚殺我至親。
我對初玄的恨,從何而起呢?
尋思半天,斷定是黑衣人挑撥離間,因此那顆妖丹也不敢吃了,揣進懷里打算問問初玄。
隱匿的后山,我褪去衣裳,滑進了華靈潭。
冷月當空,我借著月色看清了身上的痕跡,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。
吻痕密布,一塊好皮都沒有。
「去哪兒了?」
我被嚇得渾身一僵,放眼望去,初玄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岸邊的大石頭上,側臉對著我。
我哪里敢將黑衣人的事情告訴他,情急之下驚叫道:「和尚!你好大的力氣,你看,擰得我都青了。」
初玄身影一僵,「不可妄語。」
我支在岸邊,埋怨道,「真是好不會疼惜人……」
由于迫切地想轉移注意力,我抱怨這,抱怨那,在逐漸沉寂的氣氛中,他突然轉過來,攥住我手腕。
對上初玄堅毅沉穩的眼神,我一愣,猝不及防跌進他懷里。
檀香撲面,清幽雅致。
袈裟摩擦著我光滑的皮膚,他手心的灼燙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我驚呼一聲,濕漉漉地跌在他腿上,下意識環住他的腰。
初玄撫上我后腦勺,下一刻,壓進懷里。
與此同時,住持聲音自初玄后背傳來。
壓了沉沉怒意。
「初玄,你和這妖女,在干什麼?」
我想過有一天,我和初玄被人發現后,會死得很慘,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。